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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itle: 折妖 Chapter 17 date: '2015-08-01' tags: ['ZHE-YAO'] draft: false summary:

  當真相擺在無為面前。他心中竟說不上,是喜是悲。是該高興有涯沒有騙他,還是該失望御龍皇仍然不知所蹤?他收回施無畏,一手伸向有涯,“都是皮外傷而已,起來吧!”後者半跪在地上,指了指自己的一條腿,面有難色地言道,“這隻好像骨折了。”聞言,他霎時變了臉色,俯身去檢視對方傷勢。

  有涯垂首注視著無為一臉認真的模樣,心中偷偷一樂,趁其不備,在對方臉頰親了一口。見後者面上頓時泛紅,板著臉瞥過一眼。他故作一臉委屈,“無為尊者,你那支可是令百妖忌憚的施無畏!我硬生生捱了一頓棍棒,要點補償,不過分吧?”

  無為也不言語,衝著有涯勾勾手指。後者小心翼翼地傾身,卻被他使勁兒一拽,拉向懷中,俯身吻上對方的雙唇。他慢慢閉上雙眼,心中暗自言道:“小子,可知你不是它,我才更加需要做出抉擇啊。”

  也不知過了多久,饒天澤似乎聽見有人在喊她,聲音很急切。她努力抬起眼皮,使勁兒揉揉眼睛,看清楚眼前的人,正是救過她多次的墨綬。一個沒忍住,她毫無顧忌地撲在對方懷裡,一邊不斷自責一邊大哭起來。對方皺著眉頭,算是聽明白經過,僵著一條手臂,拿不定主意,是哄呢,還是兇呢?

  饒天澤自己倒是先止住哭聲,眼淚汪汪看著墨綬,“師父,你也想說我沒資格做我爹孃的……兒女嗎?”

  “好歹也是提劍走江湖的男子漢,看你哭的像個姑娘家!”墨綬冷言訓斥,又彷彿心生感慨,幽幽言道,“子欲養而親不殆。最是人間憾事啊。”

  饒天澤聽著沒頭沒腦的下半句,追問道:“師父,你說什麼?誰不在了?!”

  墨綬略微搖首,“你誤會了,我只是想起自己的過去。”

  “師父,你……”饒天澤自覺措辭有誤,連忙改口道,“現在不是還有我嗎?”

  “是啊!一個會躲起來哭鼻子的小徒弟,說出去丟我的人!”墨綬懶懶應道。

  饒天澤破涕為笑,狼狽地胡亂摸著眼角,舉起一隻手,“師父在上,徒兒保證,今生沒下次了!”

  咋聞此言,墨綬面上一閃難以言喻地神情,“大家都在擔心你,回去吧。”

  “少來了!”饒天澤忿忿說道,“我知道師父你會擔心,也許有涯也會稍稍擔心那麼一下下,可是那個少師無為絕對不會擔心我。”

  “他也是為你好。”墨綬隨口問道,“你們兩人原來早有交情,當初離開慕化城就是為找他嗎?”

  饒天澤想起翹家,一出城就遇上歹人,好在同時遇到墨綬,才倖免於難。結果走著走著,發現已經置身息丹城。她嘟著腮幫子,“算是吧。我母親曾是江湖人,與少師無為家有些淵源。”她重重補充道,“不過,我倆沒有什麼太深交情,以後也不會有!”說罷,一手扯著墨綬站起身,忽地想起來,她問道,“師父,你是怎麼找到我的?是哪個天殺的偷襲我?!我一定要找他正面較量!”

  有涯做夢也沒想到,無為居然會主動吻他一次。這難道是因為自己並非御龍皇的事實,對其打擊太大?如果真是這樣,那多來幾次也無妨啊!正猶自歡喜的時候,對方突然停止動作,一隻手溫柔地撫過他身上的棍傷,“這補償小護法還滿意嗎?”他哪裡敢出聲兒,生怕下一瞬夢就破碎了。

  無為見有涯一副呆若木雞地樣子,一手挑起對方下巴,“若是滿意了,咱們去找人好不好?”怎料,後者躊躇著言道:“無為,人間界有一句話,‘打一巴掌給個甜棗’。”

  “嗯?”無為眼皮一抬,挑眉問道,“你是想再來一頓棍棒加身?”

  心知討不來甜頭了,有涯立即搖首,“我是說,墨綬應該比咱們清楚饒天澤會去哪裡。”

  “哈?”無為想到那個全身上下透著陰氣地墨綬,總是能夠在饒天澤危急關頭,適時出現。他不禁撇撇嘴,“也許你是對的,先回去看看,沒有再出來找。”

  待到無為和有涯回到客棧,發現人果然已經被墨綬找回來了。

  饒天澤一臉歉意,說自己一時心情鬱結,出外胡亂走動,惹得大家擔心。她雖然仍舊不肯正視無為,心下卻早已意識到自己的錯誤與責任。關起房門,努力回想,自己跟在父母身邊,見過什麼人,聽過什麼談話內容。她將資訊全部仔仔細細寫下來,整理好。開始照著花名冊,暗訪所有與其父有所交集的人,從中收集線索。

  好在皇天不負有心人,經過多日努力,還真就讓她查到蛛絲馬跡。饒天澤在紙上畫下最後一筆,突然一拍桌子,“我知道了!”另外三人,六隻眼睛,齊刷刷望著她,等著聽下文。她拿過一張紙,一手執筆,對三人一面講,一邊畫。最後,紙上數個人名之間,錯中複雜的聯線。她一巴掌拍在紙上,“所以,我父母一定是被章狗官給秘密關押起來,饒府那幾名守衛和差役的底細我也查過,都是在我家出事之後,由外面調配回來的。”

  四人對著紙張,看得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。無為心中頓時對饒天澤大為讚賞,原來這丫頭認真起來,可謂是巾幗不讓鬚眉啊。後者卻是一手在他面前來回擺,“無為,你有話就說,一直看著我做什麼?”他乾咳一聲,“沒有,沒有。而今種種,我對你刮目相看。也為我日前的言辭,向你鄭重道歉,對不起。”

  饒天澤驚愕地看著無為,一陣搖頭擺手,“是我罔顧自身責任,我應該感謝你的提醒。”

  有涯在旁聽不下去了,“我說你們倆能不能不要這麼……感覺好像瞬間變得心心相惜似的。”

  饒天澤登時有些侷促,撇開目光,卻見墨綬一手拿著紙上,反覆端詳,眉頭也是越皺越深。她出言問道:“師父,還有什麼疑慮嗎?”

  墨綬回神言道:“沒什麼。只是你雖然推測出事情原委,但那章大老爺乃是江湖人出身。未避免打草驚蛇,事情如何解決,咱們還需從長計議。”他頓了頓又道,“首先應該設法找出令尊令堂,現在到底被秘密關押在何處?一旦救出人,剩餘的事情,就可以用江湖人的手法處理了。”他說罷,手上提劍在胸前,其意不言自明。

  然而,四人都沒有注意到。由於饒天澤向太多人打聽饒家訊息,走漏風聲,導致招來殺身之禍,三更半夜被歹人偷襲。饒天澤當場受傷,墨綬帶著人逃離客棧。等到無為和有涯甩掉兩名黑衣人,再次迴轉的時候,已經找不到另外兩人的行蹤。

  “我就說,這丫頭成事不足敗事有餘!”無為不由得埋怨道,“害得我們也跟著被追殺。若非看他們都是些肉身凡胎,我真想一棍一個全打死!”

  有涯出言提醒道:“你那會兒可不是這麼說的。不但把她一頓誇獎,還主動向對方道歉。”

  聞言,無為差點兒咬到舌頭,“我……算了!不能對一個小丫頭要求太多。”

  “咱們要去找他倆嗎?”有涯手搭涼棚看了看四周問道。

  無為一手托腮,沉思良久,“等等!我總覺得哪裡特別奇怪。你想想看,這些既然是人,而且直奔咱們住的客棧。目標如此明確,會是什麼人下令?”他眉頭深鎖,“你還記得咱們剛剛追上饒天澤的時候,當時茶寮躺著兩具屍體吧?那兩人可是明明白白說過,是有人僱傭他們去殺人。但墨綬是怎麼解釋的?”

  有涯此時也想起來,“普通的江湖仇殺。”

  “對!”無為一拍巴掌,“不過,我那會兒以為兩名殺手是要殺墨綬,才沒有生疑。現在想來,也許他們實際上是要殺饒天澤!”

  “嗯。然後被墨綬給殺了!”有涯點點頭,“依你所言,其實一直都有人在暗中盯著饒天澤,隨時隨地準備取她性命?!”他不由得瞪大眼睛,“那她還真是命大,那晚賭氣跑出去,居然沒被人殺?!”

  無為神色凝重,“只有兩種可能。墨綬殺了那個人,或者,墨綬就是那個人!”他頓了頓,問有涯,“你想會是哪種?”後者雙手一攤,“我只希望他是前者!”

  長這麼大,第一次被刀刃砍傷。饒天澤死死捂著傷口,緊咬牙關。她記得自己前不久才說過,不會再哭,那就一定不能再哭!

  墨綬一手拉著人,東躲西藏,輾轉跑出慕化城,來到郊外。他察看一番前後地形,鬆了一口氣,“暫時安全了。”說著看向饒天澤,發現對方死死抿著嘴角,又見其手臂上一道血痕,手上也全都是血跡。他連忙扶著人坐在地上,對著饒天澤的手臂,一時手足無措起來,“那個……這胳膊……最好包紮一下。”

  饒天澤聞言,把胳膊往墨綬跟前送了送,“有勞師父了。”後者面無表情的扯下一條袖子,仔仔細細把她的小細胳膊包紮好。過程中,她疼得呲牙咧嘴,“師父,你輕點兒啊!”

  墨綬黑著一張臉,“別喊了!一會兒把歹人招來,我們又要逃命。”

  “對……對不起,師……”饒天澤小聲道歉。

  “噓!”墨綬忽聞一陣異常聲響,倏然抬首望向樹林深處。

  無為和有涯從饒天澤房裡,好不容易翻出個隨身飾物。依舊用著老辦法,四處找人。憑藉指引,不多時,出了慕化城,來到郊外的林子。他不禁心生疑惑,“墨綬也算是老江湖了,明明躲在城裡更安全,而且方便與咱們聯絡。他為什麼偏偏帶人跑到荒郊野嶺來?”

  有涯隨口言道:“這有什麼難理解的?大家都在被追殺,難免慌不擇路。”

  無為看了看林子深處,烏漆麻黑,陰氣森森,“你不覺得,這種地方更適合神不知鬼不覺地殺人嗎?”

  話音甫落。林中想起一聲慘叫,驚起無數鳥兒四處亂飛。兩人不敢含糊,立即奔向聲音來處。

  與此同時。墨綬護著饒天澤,在十三名黑衣人的圍攻下,左支右絀,身上不免留下幾道血口子。兩人且戰且退,終究被逼至盡頭,退無可退。饒天澤腳下一空,一聲咋呼,驚魂未定地回頭看一眼,身後萬丈懸崖,她低聲言道:“師父,沒……沒後路了。”

  “嗯。”墨綬淡淡應一個字。

  饒天澤偷偷覷一眼墨綬的側顏,向對面的殺手們高聲問道:“你們是什麼人?!為什麼要殺我們?!”

  一眾黑衣人,皆是訓練有素,一言不發,只顧擊殺目標。

  見饒天澤還要喊,墨綬一手拍拍她的肩頭,一臉溫和地笑著,輕聲說道:“省下力氣,殺出去!”

  “殺……殺出去?!”饒天澤垂首看看兩人的一身狼狽,再看看面對的一隊黑衣人,個個怒目圓睜地兇狠樣子。她不由得打個哆嗦,往墨綬身後躲了躲。這怎麼看都沒什麼勝算的拼殺,難道真要一起死在這兒嗎?和他一起……

  “死活看天意了!”饒天澤衝墨綬重重點點頭,眼神瞟向兩人身後的懸崖,“跳!”後者一臉驚愕,“別!我不……”話還沒說完,已經被她一手拉著,雙雙跳下懸崖。

  就在無為和有涯謹慎地在林中徘徊找人時,寂靜的樹林中,響起一道爆炸聲,繼而此起彼伏,一聲又一聲。無為一邊追尋,一邊暗自數了數,足足十三道。當兩人在懸崖邊停步,只看到一地被燃燒殆盡的紙屑。

  有涯瞪大眼睛,小心翼翼蹭到懸崖邊,朝下張望片刻,“那倆人該不會是……”

  無為俯身捻起一撮灰燼,眼神倏然一凜,“邪術!”他嗖地起身,來到有涯身邊,側耳聽了聽下面動靜,一巴掌拍在對方身後,“下去找人!”

  有涯被恍一個趔趄,驚出一身冷汗,“這麼高,估計已經摔成肉泥了……”

  “下面有條河,也許還活著!”

  饒天澤腦袋探出水面,不禁激動地喊道:“真是感謝爹孃保佑!”說罷,猛然想起來還有一個人,她連忙深吸一口氣,重新潛入水中,吭哧吭哧把人拖上岸邊,自己也累得氣喘吁吁。可她卻顧不得自身,手腳並用的爬到墨綬跟前,使勁兒搖晃著,“師……師父!你……你醒醒啊!你一代大俠……怎麼不會水啊?!”

  這話彷彿真管用,墨綬嗆得吐出一大口河水,迷迷糊糊看了跟前的人一眼,張了張口,又暈過去了。

  “啊!師父!”饒天澤一臉震驚,繼續使勁兒搖晃,這次非但人沒了反應,倒是扯動對方身上傷口開始滲血,“喂!墨綬,你醒醒啊,你傷口在流血!”她趕緊收手,不敢再亂動。忽地看到自己手臂上還繫著墨綬的袖子,心下也有了注意。她剛準備撕自己的衣服,霎時想起上,身上不是多著兩塊布料嗎?情況危及,總不能看著他血流乾吧?

  有涯被無為硬拖著跳崖。下來一看,果然有一處水潭。無為不經意碰到有涯的手掌,赫然發現對方皮膚的顏色似乎有些異樣。他一把抓過來,登時被一股熱氣灼地甩開手,“這是什麼情況?!”

  “我……”有涯一本正經地解釋道,“早就和你說過,我懼高啊。心跳這會兒還沒平復過來呢,你要不摸摸看?”

  無為沉著臉瞥過一眼,“你一個脫凡的修者,和我說你懼高?!我……我哪知道你是真的懼高……”

  “沒事兒,我原諒你了!”

  有涯一臉欠揍模樣,無為狠狠瞪一眼,轉身向潭裡丟一塊兒石頭,濺起一片水花。他昂首望向崖頂,暗自生疑,如此淺的水潭,他們倆竟然沒在這裡?看來應該是漂下去了。

  墨綬感覺自己腦子裡面全是水,水裡浮著一個約莫四五歲的小孩童。那水不是清澈透明,而是無盡的血紅色,泡得小身板子就像染了一身血似的,全都是紅色。旁邊還有個不人不鬼的傢伙,爪子裡拿著一把小刀,在小孩童的腰腹間摩擦數個來回,突然一刀子劃下……

  “啊!”墨綬猛然驚醒,看到行雲流水,一瞬間覺得上天真是待他不薄。知道他尚有許多未完成的事情,讓他繼續活在這個濁世,這個殘虐的人間界。

  “師父!你終於醒啦!”饒天澤說罷,連忙轉身背對著墨綬,“太好了……”

  墨綬想起是饒天澤拉著自己跳下來,身上幾處大的傷口,皆綁著白布,再看對方衣服也好好的,他一瞬間僵住。這個是……

  “師父,”饒天澤揹著身,盯著地上的影子,“那個……你一身傷,還是先別亂動了。”

  墨綬看向一眼望不到頂的懸崖,再看不遠處淺淺的河流,心中生疑,這裡怎麼會有條河?水這麼淺,卻能夠浮住了兩個人?良久,他艱難地開口,“原來你懂水性。”

  “不然呢?拉著你一起死嗎?”饒天澤轉身看了墨綬一眼,又趕緊回身,語氣輕快地言道,“不過,在跳下來之前,我可沒想那麼多,也不知道自己水性居然這麼好?!不但能活了自己,還能救你一命。”

  墨綬注視著饒天澤的背影,面上為之一怔。這算是救了他一命嗎?若非帶著饒天澤,他根本就不會落到這步田地吧?他不由得搖首苦笑,望著潺潺溪流,腦中閃過一句話,“水能覆舟,亦能載舟。”

  “嗯?師父,你說反了。”饒天澤糾正道,“水能載舟,亦能覆舟。”

  “哈!都一樣。”墨綬轉首望向天空,緩緩閉上眼睛。

  饒天澤沒再聽到言語,悄悄轉頭,察覺墨綬好像睡著了。她不放心地輕聲呼喚,沒得到任何回應。才深深鬆一口氣,在旁邊找塊大石靠著休息。

  無為和有涯,順著河流走了一個多時辰,連人影兒都沒看到。他停步凝望著河水,驀地一個轉身,“錯了!上面!”

  “啊?”有涯出言提醒道,“無為,三歲孩子都知道水往低處流,他們只要沒摔死,肯定是往下游漂。”

  “不!”無為俯身撈起一捧河水,“那麼淺的潭子,既然能浮住兩人,咱們就不該把事情想得太過理所當然。”他說著,一甩手,篤定言道,“他們倆一定在上游!”

  有涯狐疑問道:“你這麼確定?不只是因為那潭子淺吧?”

  “饒天澤曾經無意間引動湟河之水逆流!”

  “她?!”有涯愕然,“她只是個小丫頭片子,怎麼會……”

  “邊走邊說!”兩人加快腳步,往上游走去。無為將路過湟河時候的異象,以及夜晚在湟河中看到的景象告知有涯。後者聽罷,心中瞭然,這慕化城裡,透著不少古怪。

  “無為,你看!那有個人!”

  兩人趕上前,正是窩在地上睡覺的饒天澤。有涯向四周張望,“她那個師父哪去了?”

  “你管他的?反正咱們只負責這位的安全。”無為才說完。

  饒天澤幽幽醒來,看到無為和有涯圍在身邊,“我……我師父呢?”說著,揉揉眼睛,站起身,忽地看到身上掉下件外衫,她俯身撿起來一看,缺了半隻袖子,可不就是墨綬那件?!

  無為看向饒天澤,從頭到腳一眼掃過,直言道:“丫頭,你身份暴露了!”後者臉色頓時白了七分,僵立在當場。

  “那個……墨綬他……大概……一時難以接受……你……那個……”有涯躊躇良久,也沒找到合適的措辭來安慰人,只好做罷。他暗中朝無為遞個眼色,對方卻是兩手一攤,無聲地言道,“這陣我也來不了。”

  饒天澤抱著墨綬的外衫緩緩蹲在地上,把頭埋在雙膝,半晌一動不動。就在無為急得抓耳撓腮,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。只聽見饒天澤悶悶地言道:“謝謝你們過來找我,咱們回去吧。爹孃還下落不明,我要儘快找到他們才行。”

  “你打算從何處著手?”

  “我……”饒天澤猶豫一瞬,“落水的時候,我彷彿看到他們了。我爹孃渾身是傷,被綁著鎖鏈,關在一個昏暗潮溼的地方。還有……”她眼神突然一變,“還有一個矇頭蓋臉的黑衣人,手上拿著一個八卦,對著我爹孃照來照去。好多道紅光投在我爹孃身上,他們看上去十分痛苦。”

  時過入定,三人悄然返回慕化城。不敢再隨意找客棧入駐,饒天澤身上傷口也需要仔細處理。無為本想問問對方意思,但見饒天澤一副天塌了地憂愁樣子。他忍了又忍,把話吞回肚裡。三人最終來到一處不起眼兒的小醫館,無為拿出個銀元寶,裡面的人才一臉嫌棄地讓開半扇門。

  “我師父忙著呢,你們到那邊坐著等會兒吧。”小夥計說完也去櫃檯幫忙。

  無為順著目光看過去。櫃檯裡還有一名半百的長者,正小心翼翼地稱量著各種藥材。瞧那小夥計一臉殷勤,不難推測,這位便是醫館大夫。櫃檯外面立著個年輕人,一副眼高於頂地模樣,不耐煩地敲著櫃檯,“吳大夫,我說您老倒是快點兒!耽誤了時辰,我回去逃不了捱罵!”

  吳大夫把藥包全部紮好,交給那個年輕人,陪著笑臉,“您受累。官爺請務必幫忙帶句話,大老爺的眼睛千萬不可再碰水,每日淨臉的時候萬萬小心啊。否者,老朽再有神通,也無力迴天了。”

  “知道了,知道了!”那年輕人隨口應一聲,一把抓過藥包,謹慎地看一圈兒,“我走了!”

  無為立即閃身躲在屏風後面,並且示意兩人噤聲。直到那年輕人腳步遠去,吳大夫來到屏風後面,面上霎時泛白,“你……你們是什麼人?怎麼進來的?!又是為何躲在這裡?!”有涯反手指向準備跑掉的小夥計,“您家小徒弟……”

  “吳大夫莫慌!咱們這兒有個姑娘受傷,急需您妙手。”無為說罷,略微側身,露出榻上的人。

  吳大夫臉色更白了,心中巴望著這三人沒聽見剛才的事情才好。他心不在焉地看過一眼,原來是一道刀傷,“這點兒小傷,隨便包紮一下就好了!”他說著,拿過藥箱,來到床榻,瞧清楚這姑娘是誰,頓時嚇一哆嗦,“饒……饒家丫頭!”

  聞言,三人乍然警覺起來。見饒天澤一臉茫然,明顯不認識這位長者。無為和有涯相視一眼,皆是不著痕跡地靠近床榻。無為試探著問道,“吳大夫認得這位姑娘?”

  “這……”吳大夫欲言又止,改口道,“饒大捕頭家的女兒嘛,身為慕化城百姓,總會見上幾次面。”他端著藥膏來到三人跟前,一邊處理傷口,一邊說道,“這種小傷口,遇到我,保證丫頭你連條疤都不會留下。”

  饒天澤木訥地點點頭,“多謝大夫。”

  “醫者本職,謝什麼?!”吳大夫哈哈一笑,言道,“我早說過,不要讓女孩兒家練武,你家那倆老頑固,沒一個肯聽。說什麼,早給你定過親。老朽就不懂了,這定親和舞刀弄槍有什麼關係?難道讓你將來追著夫家打嗎?”

  饒天澤黯然了半晌,此刻聞得吳大夫所言,先是一愣,又看向沉著臉的無為,啞然失笑。就連有涯在旁聽見,也不禁露出笑容。卻瞥見無為一個白眼,他登時板起臉,故作嚴肅,做賊心虛似的,一雙眼睛四處瞄。

  吳大夫謹慎處理好饒天澤的傷口,斟酌著言道:“丫頭啊,我那後院兒有多餘的屋子,你這兩天就在我這兒修養修養。”

  “這……恐怕……”自從被人莫名套麻袋,又被殺手莫名追殺,饒天澤現在深知,絕對有人一次又一次想她死,或許正是將她父母害去坐牢的人。面對吳大夫的客氣,就算對方語氣中彷彿與饒家很熟悉,她也不敢輕易答應下來,偷偷覷向旁邊那兩人。

  無為輕輕搖首,狐疑盯著吳大夫的後腦勺,“大夫,您方才不是說,這類小傷,不要緊嗎?怎麼還要留在這裡住下?”

  “啊……”吳大夫遲疑一瞬,“哦,是這樣。這傷泡過水,感染嚴重,需要勤換藥。在我這兒住著,比較方便。”他見三人皆是一臉懷疑,“兩位若是不放心呢,就一同在這兒陪著。老朽家中還有一間空房,可以招待你們。但若不想饒姑娘傷勢惡化,留在醫館是最好的選擇。”說著,他寬袖一甩,“不樂意就算了!人快死的時候,別再回來找我!”

  不知不覺,已是三更過後。吳大夫親自整理出來一間房,給饒天澤養傷。他對兩個大小子說道,“少年人出門在外,又是非常時期,凡事小心為上,無可非議。你們不放心,就在這屋守著,若是信得過老朽,隔壁房間空著,二位也能將就將就。”說罷,他自個兒晃晃悠悠回屋睡覺去了。

  對著睡著的饒天澤,兩人面面相覷,想到這畢竟還是沒嫁人的姑娘,確實有些不便。就在無為和有涯躡手躡腳離開房間之後,饒天澤緩緩睜開眼睛,望著破舊的床幔怔怔出神。

  兩人推開另一間房門,一股子藥草味道,直衝腦門兒,看來這間應該也是為了給傷者臨時修養。屋裡陳設簡陋,一套破桌椅,一架一人睡寬兩人眠擠的床板。有涯盯著床板,打起小算盤,他心裡偷偷一樂,暗中瞟無為一眼,故作為難地說道:“唉,只有一張床。”

  “別挑剔!有的住就不錯了。只希望今晚不會有什麼事情發生,讓我能睡個安穩覺。”無為說著,坐在桌邊,“這位吳大夫一看就不簡單,雖然說外面確實很危險,但他就不怕危險嗎?收留饒天澤這個燙手山芋,到底是為什麼呢?”

  有涯言道:“做醫者的,哪個不是心地善良,見其生不忍見其死,這不挺正常的嗎?”

  “哈?”無為又一次想起,剛才那個年輕的差役,吳大夫這家醫館如此偏僻,怎麼偏偏要從他這兒看?所謂的大老爺,會是慕化城的章老爺嗎?他越想越是心生疑惑,低聲問有涯,“你和墨綬去府衙那晚,可有見過章大老爺,他眼睛有什麼問題嗎?”

  “嗯?”有涯正暗自打著鬼主意,聽聞無為的話。他一手托腮,努力想了想,眼前一亮,“有!我們離開時,路過章大老爺的臥房,發現桌上放著一隻眼罩,當時他似乎也有所驚覺,猛一轉身,看向窗外。我瞧見他一隻眼珠子是完完全全的純黑色,沒有一絲眼白。不過,他既然是江湖人出身,我估計是武學造詣太低,被人戳瞎的。”

  “這麼重要的事情你怎麼沒提起來過?!”無為白了有涯一眼,後者一副委屈地樣子,“一直有事情,沒找到機會和你說。”

  無為越發生疑,少師老爺似乎講過,做官的人必須相貌端正,身體健康。章大老爺這種獨眼龍,到底是花了什麼價錢,買來這個官位?而且,怎麼饒天澤那丫頭也沒說起這事兒?

  “不過那隻眼睛……”有涯回想起來,似乎有些心有餘悸,“還好我們見慣了異類,擱在常人,估計能被當場嚇昏過去!”

  一句話,徹底推翻無為的猜測。如果是這樣,饒天澤更沒理由忽略這麼重要的事情。他忽地想起另一人,“那墨綬呢?他和你一路,可有看到章老爺的眼睛有異樣?他當時有什麼反應?”

  “他能有什麼反應,雖然沒被嚇個半死,但他躥出去的速度比耗子都快!”有涯悄然注意著無為,暗自思忖,這小子最近心眼兒見長,越發深沉啊。這樣下去,恐怕過不了多久,準得出事兒。看來要在那日之前,將一切穩定下來才行。

  無為愁得在房裡來回踱步,總覺得有什麼被忽略。他來到窗前,昂首望著夜空中的月色出神。驀地,腦中靈光一現,他嗖地轉身,一把抓住正準備上床的有涯,“等等!”

  有涯心裡剛盤算好,怎麼把人拐進被窩,一聽這話,不由得心虛起來,“什……什麼……我……”

  “我想起來了!”無為一手指著月亮,“湟河那晚的景象,被我忽略的細節!當時,在數名守衛之後,有個人被一道水柱襲擊!我一直以為是其中一名守衛,沒再仔細琢磨。但現在,一切可以串聯起來,在慕化城裡,能夠調動兵卒的人,除了章大老爺,還有人嗎?”

  “有!”有涯一臉篤定,“比他官位大的人!”

  無為甩對方一個白眼,“耍貧好玩兒嗎?睡覺!”

  眼睜睜看著對方大咧咧躺在床上,有涯猶豫著提醒道:“無為,就這麼一張床。”

  “哈?!”無為霎時坐起身,可再看有涯站在床邊,抱臂含笑的模樣。他又重新躺下,稍微向裡挪動一下,隨手拍一拍身旁的地方,“將就著擠一擠。”聞言,後者差點兒驚掉下巴,磨蹭坐下,笑吟吟地問道:“你這是在邀請我同床共枕嗎?”

  “嗯。”

  同夜,湟河之畔,出現一名身穿黑色法袍,臉戴面具,舉止怪異的人,望著月色,負手而立。他將袍子解下,乘著西南風一陣揮舞,抖出無數黃紙,漫天亂飛。突然間,哐啷一聲,半空砸下一張供桌。緊接著,乾坤鼎爐,引魂法鈴,以及數個法器,接二連三的由法袍之內掉出來,整整齊齊排在供桌。

  有醫館暫時寄居,三人過了幾天平靜日子。吳大夫就如他自己所言,每日數次為饒天澤換藥,時不時說些逗趣的話,後者臉上地憂愁絲毫不見褪去。他看在眼裡,也只有無奈地嘆氣。

  然而,慕化城裡卻人心惶惶。據說,湟河之中有龍王,每當血月之時,河水上漲,已經淹死了好幾名年輕人。更為奇怪的是,這幾個年輕人,全都是章老爺前不久由外面調回來的兵卒,專職輪守饒家。

  一時間,百姓口中傳得越來越邪乎,都說是饒捕頭家中有妖怪,這些衛兵因為沾染上妖怪,被湟河龍王收到水下做蝦兵蟹將去了。

  比起無為還能悠哉哉曬太陽,有涯則是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。連日來,他已經深刻體會到,與無為擠一張床是何等令他身心疲憊地一件事情。他深深懷疑自己現在比吃素的還要清心寡慾,若再這樣下去,不是沉寂就是爆發……

  龍王?妖怪?湟河?又是那條古怪的湟河!乍聞這個訊息,無為第一反應是饒天澤雙親的魂魄在作惡。他不由得陷入苦思,若真的是它們,現在採取對生者的報復,倒也說得過去,可怎麼沒去找章老爺,反而只對一群兵卒下手?他倏然想起追蹤饒天澤的時候,追殺那丫頭和墨綬的分明是邪術,而非真正的人身。

  “邪術啊……”有涯懶洋洋地重複一句,“這個範圍可就大了。也許是什麼邪路的修道者,也許是其它異類,也許是饒天澤父母的鬼魂……”

  豈料,兩人疏忽大意。這話偏偏被饒天澤聽去,整個人如遭五雷轟頂,登時暈倒在地。待到她再次醒來,一手抓著有涯追問:“你們剛才在聊什麼?為什麼說我父母已經……已經變成了鬼魂……他們……他們不是在府衙大牢裡關著嗎?不是等著我們去營救嗎?!你說清楚,你說清楚啊!”

  “你……你先別激動,那個……”有涯一邊試圖掙脫,一邊皺著眉頭看向無為。後者思忖片刻,衝他點頭示意。他重重一聲嘆息,直言道,“你的父母,並不在府衙大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