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哦。”有涯點點頭,繼續欣賞著攤位上琳琅滿目的飾物。他隨手拿起一樣來仔細端看,“無為,你看這個像不像寺裡那隻黑狗?”
“什麼黑狗?那是極為稀有的異獸!”無為沒好氣地言道,“你沒事兒把百妖錄多看看!省得說出話來丟人現眼。”嫌棄歸嫌棄,他還是瞟了一眼有涯手裡的東西。果然,和峋山寺裡那隻比起來,第三隻眼睛有所不同。
“去找那個乞丐!”無為不由分說地拉著有涯就走。身後小販高聲喊道:“喂!客官,你還沒給錢呢!”他回首,看到有涯手上還拿著個飾物,一把奪過來,看也不看地丟向半空。飾物畫個弧形,穩穩落在小販兒的攤位上。
好在旬邑縣也就巴掌大。兩人從南走到北,又從東走到西。最後在一處破窩棚裡面,發現一名穿著破衣爛衫,瑟縮在角落的人。正是日前被旬邑縣百姓人人喊打的那位。他此刻雙手捧著個玉石雕刻的飾物,一臉呆滯,口中念念叨叨,不知再說些什麼。
無為指著對方手裡的飾物,對有涯言道:“你看他手裡飾物的第三隻眼睛,是不是與山上那隻小傢伙兒長得一模一樣,但卻和你剛才看到的玉雕不同?”
“好像是有那麼一點兒。”有涯看了良久,不確定的言道,又不解地問道,“這個說明什麼?”
“說明雕刻這個飾物的人,見過慫慫!”無為篤定言道,“而且對方一定對它記得很深刻。”他說著指了指窩棚裡雙目呆滯的乞丐,“你再看這位,那雙手一看就是舞刀弄槍的,肯定雕刻不出來這麼精緻的飾物。所以這個慫慫的雕像,原本一定不屬於他!”
“旬邑縣百姓曾說,這個人過去跟著本縣的惡少混。我看,這東西估計是他搶來的。”有涯嘗試著伸過去一隻手。
乞丐警覺地捂著手裡的東西,使勁兒向窩棚裡面縮了縮。
無為一手拍在有涯肩頭,“沒錯!我們來問問看,他這東西到底是哪裡來的?”
兩人一拍即合,可在外蹲著看了許久,裡面的人卻一動不動。無為軟硬兼施地磨嘰半天,對方也充耳不聞,完全不搭理。他瞧著眼前這個比雞窩大不了多少的草棚子,袖子一挽,揮起施無畏,“掀了得了!”說罷,毫不猶豫的一棍戳過去。
“別!”有涯還沒來得及出手阻止,就見一張草蓋子被挑上半空,繼而翻著個兒砸在地上。
乞丐猛地打個激靈,胡亂叫喊著:“啊!滾開!別咬我……別咬我啊……”一邊喊,一邊往草垛裡鑽。
不等對方躲進去,無為又是一個撩棍橫劈,攪散了草垛。他一棍矗在地上,壓著對方破衣服的一角,“看你還往哪兒鑽?!”
乞丐在地上來回爬著,“啊!啊!神獸,神獸!您別咬我……別咬我……”
無為越聽越覺得彆扭,“瞎喊什麼?!誰咬你了?!我又不是狗!”咦?他忽地反應過來,這乞丐莫不是被慫慫追著咬過?
有涯自然也聽出話不太對,在旁已是笑得前仰後合,指著地上說道:“無為,人走了!走了!”
無為這才注意到。
乞丐一身破衣爛衫,哪裡經得住拉扯,在對方的掙扎下碎成一塊塊,而其人已經爬出一段兒距離。邊爬邊哭喊著:“不是我乾的……不是我……是諶念之!你找他去……咬他去啊……”
“諶念之?!”兩人幾乎是異口同聲。無為不再吊兒郎當,對有涯言道:“按下他!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?!”
有涯反手指向自己,“又是我?!”看到無為認真地點點頭。他忽地手起掌落,繼而在對方一臉震驚中,抓著昏死的乞丐,丟到無為腳邊的草垛,輕鬆地拍拍巴掌,“給,隨你處理。”
無為睜大眼睛,一時語塞。不知是該說有涯出手太重,還是該誇他機智?見對方神氣十足地立在一旁。他無奈地笑笑,扶正乞丐。一手結印,按在對方眉心。
霎時,看到一幅人神共憤地畫面,一場殘忍的虐殺。一隻黑色的異獸,孤身奮戰,撕扯下一片片七零八落的殘骸,鮮血染紅了滿山花草。挑起這一切的為首者,更是被啃噬至面目全非,身上沒一塊好肉。一名穿著灰色長衫的僧者來到,親手埋葬了一具衣不蔽體,渾身是血的屍體。
日沉月升。無為並沒有修正乞丐的意識,也沒有抹去對方這段記憶。他帶著更多的疑問,一言不發地回到客棧。
沒有了那些邪魔外道,客棧裡面恢復悠閒,只有三三倆倆的食客。無為正心不在焉地吃著飯,猛地想起來,“那群人真的上峋山捉鬼去了!”
“瞧這樣子,應該是的。”有涯看了看四周,低聲問道,“我們要去嗎?”
無為倏然又想起從乞丐那裡看到的景象,他連忙灌下一大碗茶水,“去做什麼?看死人?我沒興趣!收屍?沒那義務!超度?你又不會!”
有涯聽著,這話裡意思不太對,試探著問道:“你是不是看到了很不好的景象?”見對方沒反應。他道,“就說嘛,這種透過切入他人意識,窺探對方過往記憶的招數,真的很流氓了。你堂堂三乘界最上乘的尊者,以後不要用了。”
“嗯。”無為悶悶地吭聲,“你說的有道理。”
聞言,有涯反倒是不知道怎麼接下文了。他暗自思忖著,眼看時近三更,無為到底有沒有想通?是否需要再加把火?
與此同時,有那麼二十幾個人,手持兵刃,藉著月光,漸漸爬上峋山,靠近山頂一座寺廟。悟諶對著一眾人,比劃一通手勢,大家會意地點點頭。三五一組,由不同方向,貼近外牆,依次縱身翻入院裡。
而在峋山寺中,大雄寶殿內,四門大敞,燭火搖曳。供桌上放著一襲鮮亮的袈|裟,一頂亮閃閃的五佛冠。兩人端坐在蒲團上,閉目打坐。
沒一會兒功夫,凌修竹好似坐不住了。他先是眯縫著眼睛,瞧一瞧旁邊老僧入定的人。小心翼翼地動一動身體,不料還是被對方察覺。他不好意思地笑笑,好奇地問道:“心竺,你今晚為什麼將大雄寶殿的門全都開啟?這種天氣,不覺得有點兒冷嗎?”
心竺淡淡地言道:“因為稍後會有不少人來訪。殿門大開,象徵著佛法廣大,不會拒人於千里之外。”
“又是半夜三更來敬香的嗎?”凌修竹被一陣冷風襲身,不禁縮了縮脖子。
“非也。是來……”心竺緩緩睜開雙目,看向凌修竹,“他們是來找你的。”
凌修竹疑惑地問道:“找我做什麼?我認識他們嗎?”
“也許是尋你懺悔,為過往作惡贖罪吧。”
聞言,凌修竹更加好奇了。可看到心竺又闔上雙目,他只好把疑問吞回肚裡。時不時張望著昏暗的寺外,到底是什麼人來找我,又對我做過什麼錯事呢?
時過三更,萬籟俱寂。
當悟諶帶著一眾人,摸黑前行,以三面加攻之勢,悄然靠近大雄寶殿之外的時候。
院中忽然亮起幾盞燈籠,恰巧照得他們一干人,無所遁形。
“糟糕!打草驚蛇了!”所有人立即提高警覺,齊齊望向四門大敞,燭火透亮的殿內。
心竺身披袈|裟,立在大殿中央,雙手合十,對著眾人稱一聲佛號:“阿彌陀佛。幾位施主,一路走上來,辛苦了。”
淨豐看一眼內中,頓時咋呼一聲,“啊!師兄,你騙我!這裡明明有兩隻!”
“咦?”凌修竹瞧著為首的人,忽地眼前一亮,“我想起來了!前天晚上,是你穿一身黑衣來寺裡。又鬼吼鬼叫地離開。好像是說……是說,你看到了鬼?!”
“小公子說得沒錯!”悟諶上前一步,“咱們今兒就是來捉鬼的!”他說著,一手指向凌修竹。
“胡言亂語!”凌修竹反駁道,“峋山寺乃佛門清靜地,只住著我和心竺,哪裡來的鬼?!”
悟諶盯著凌修竹,目光凜冽,幽幽言道:“鬼,是看不見他自己的!”
乍聞此言,凌修竹不知怎的,就想低頭看看自己。可頭還沒低下去,就被心竺一手拖起下巴,提醒道:“敵眾我寡,不可掉以輕心。”他立即一臉防備地看著一眾人。
悟諶一記未得逞,狠狠瞪心竺一眼,“小法師,倒是很有心。”
一旁的淨豐等得乾著急,大刀在手中顛倒個一兩下,不耐煩地嚷嚷道:“我說師兄啊,你還跟他們掰扯什麼?直接開殺啊!”
心竺不緊不慢地言道:“禪門淨土。小僧奉勸幾位施主,莫要在此地動殺。須知出佛身血,當墮無間地獄,永生永世,求出無……”
“我聽你在放屁!”淨豐大喊一聲,“小的們,誰拿到人頭,重重有賞!”
話音甫落。一眾人舉起手裡的利刃,哇呀呀地衝進大雄寶殿。
“跟著我。”心竺拉著凌修竹,不慌不忙地步步後退。帶到察覺後腰已經觸及桌沿兒,再看殿內圍一圈兒持刀拿劍的人。他站直身形,對外稱一聲佛號,隨即隻手一揮。
砰的一聲。大雄寶殿的所有殿門,同時無風自合。一眾人面面相覷,全都沒了注意。
“中計了!”淨豐大喊一聲,撲向緊閉的殿門。下一瞬,便像被什麼擊中似的,嗖地縮回手。他轉身奔向尚能面不改色的悟諶,“師兄!這什麼情況?!你怎麼還能站著一動不動?他們……他們全被關裡面了!”
悟諶絲毫不擔心,反而對淨豐安慰道:“淨豐師弟,放寬心。你不是常說,手上那些弟子,個個兇狠善戰嗎?裡頭那倆,不過是兩個乳臭未乾的小子。何需你如此緊張?”
“你!”淨豐急得團團轉,“師兄,到這時候,你就別再蒙我了。裡面那個小和尚,一看就不是普通人。這班兄弟跟著我出生入死,我能不擔心嗎我!”
悟諶瞥他一眼,“那又如何?別忘了,是你一聲令下,他們一股腦兒衝進去。我還沒怪你連累我手下弟子送命,你倒是先埋怨起我來了?!”
這一說。淨豐霎時想起來,錯在一身。他衝著悟諶乾笑兩聲,“師兄。嘿嘿嘿……我看您一點兒不著急,是不是已經有了注意?說來聽聽,說來聽聽。”
“很簡單。”悟諶吊著眼角,伸出一根手指頭,“就一個字,等!”
無為躺在床上翻騰半天也沒睡著,一手托腮,斜眼瞧著似乎是睡著的有涯。伸出一根手指頭,戳戳對方臉頰,繼而嗖地趴下裝睡。眼角瞄著對方無意識地動一動,卻沒有睜開眼。他小心翼翼地撐起上半身,磨蹭到對方跟前,笑吟吟地在有涯唇邊親上一口,“醒醒,醒醒。別裝了。我在這兒烙餅,你能睡著就奇了。”
有涯偷偷一樂,故作一副無奈地模樣,“這半夜三更的,你不睡覺,是想做什麼?”
“上山!”無為索性坐起來,一手扯著有涯的胳膊,“走走走,跟我上峋山。”
終於憋不住了?有涯暗自腹誹,口中卻學著無為之前的腔調言道,“上山做什麼?看死人?你沒興趣!收屍?咱沒那義務!超度?我……”
還沒說完,無為已經毫不客氣的一巴掌打在有涯肩頭,“我們去看別人被超度!”
“啊?!”有涯一臉茫然,“誰啊?”
是誰在超度,又是誰被超度?峋山寺內,大雄寶殿中傳出此起彼伏的誦經聲,一陣陣,一道道,縈繞於整座古剎。
守在殿外的兩個人,相視一眼,同時提高警覺。淨豐謹慎地看向依然緊閉的殿門,“師兄,裡頭怎麼突然念起經來了?這聽上去可不止兩人,少說十幾二十個聲音。”後者沉思一瞬,“事有蹊蹺,靜觀其變。”
此時,正中的殿門緩緩開啟。只見殿下席地而坐著一眾僧者,皆是雙目微合,口中吟頌不斷,誦經聲便更加清楚的傳入兩人耳中。悟諶面上駭然失色,足下不著痕跡的退後兩步,出言提醒道:“淨豐師弟,內中有異,請小心應對。”
淨豐仔細一瞧,可不正是他和悟諶手下的弟子們。只不過,現在的他們,個個好似貨真價實的出家人。景象頗為詭異,擾得他一陣心煩氣躁。偏偏耳邊又有不停的經文咒語,他不由得雙手抱頭,痛苦難忍,大聲喝道:“別唸了!吵得老子腦仁兒疼!都給我住口,拿上你們的刀劍,站起來!給老子殺了那兩個小崽子!”
他自覺聲威足夠讓人膽怯,最起碼能夠喝令那些手下人。然而,當淨豐的聲音出口時,卻是被誦經聲完全蓋過。他霎時瞪大眼睛,轉身望向悟諶,“師兄,他們這是怎麼了?在唸地什麼經?!”不待後者回答他,一道聲音先一步開口。
“此咒名《拔一切業障根本得生淨土陀羅尼》。”心竺雙手合十,虔誠地言道,“如能日日恆爾,菩提芽生,即滅四重、五逆、十惡諸罪。令在生之時,不為一切諸邪鬼神之所惱亂;命終之後……”他語氣輕緩,一邊說著,一邊依次在每一個人的頭頂抹上一記。
而凡是被摩頂過的人,無一不是慢慢垂首,身體失衡地倒在地上。乍看上去,倒像是太困,唸經唸到睡過去。
“喂!你做了什麼?!”淨豐大驚失色,“他們怎麼全都倒在地上了?!”
心竺一字一頓地言道:“命終之後,往生無量壽國。”
與此同時,悟諶隨手撈起一名昏過去弟子,在其脖頸探一探,繼而一臉驚愕,“死了?!”淨豐一聽,登時怒吼一聲,“小禿驢,還我弟子們的命來!”
淨豐怒氣衝衝,提刀直奔心竺,卻在一步跨出之時,見對方不緊不慢,抬手翻掌。兩人之間的平地,倏然燃起熊熊烈火。眨眼間,蔓延至腳邊,使他硬生生僵住身形,“什麼鬼名堂?!”
“若再向前一步,便會墮入地獄業火之中!”
話一出口。淨豐稍有躊躇,繼而瞪著眼睛吼道:“小禿驢,你當老子是嚇大的?!”他衣角往腰上一別,“老子現在就邁給你看!”說罷,作勢抬起一腳,才將伸向前,忽然察覺一陣烈焰著身。他連忙縮回腿腳,手中不由得滲出冷汗,轉身看一眼悟諶,“師兄,眼前就兩小崽子,咱倆一人一個如何?”不待後者說話,他搶話道,“我選那個有頭髮的!”說著,一手持刀指向躲在心竺身後的凌修竹。
不知道凌修竹到底是人是鬼,悟諶本就暗自斟酌了半晌,也沒能拿定主意。此刻忽聞淨豐言語,心知對方定然以為撿到便宜。殊不知真正棘手的,正是看似無害,柔弱好欺的凌修竹。他自然樂意,“那便有我先為淨豐師弟開路。”
悟諶說完。一手解下身上的袈|裟,揚手向前一拋。緩緩落下,竟似罩住地上火焰。淨豐一看,自覺機不可失,面露兇相,揮起大刀,踩著袈|裟,一步踏上前。
心竺臉上閃過一絲難以言喻的神情,也不忙著應招,而是反手遮住凌修竹的雙目,“別看。”他自己也偏過頭,避開視線,口中默默吟誦著經文。
只聞大雄寶殿裡,發出一聲淒厲地慘叫。淨豐倒在火海中痛苦地打滾兒,“啊!悟諶!你害我!你害死我啦!老子在地獄裡等著你……”
雖然有心竺提醒,可凌修竹聽到對方的叫聲,聞到空氣中焦灼味道,一雙眼睛還是禁不住好奇地往地上瞄。把淨豐拼命在火裡掙扎的景象看得清清楚楚,然而,結果卻如心竺所言,求出無不得。他面色駭然,不禁打個寒顫。一手不由自主地抓著心竺。後者有所察覺,安慰似的拍拍他的肩頭。
悟諶眼睜睜看著淨豐被火燒死,燒成灰燼。他面帶譏笑,對心竺言道:“小和尚,你造殺了!佛祖不會再收你了!”隨即,手中化出一杆沉重的錫杖,往地上一杵,“弟子們,還不快快醒來!”
話音甫落。在地上倒著的一眾死人之中,陸陸續續有人站起來,但都是雙目無神,面無表情,一副死人相。他們各自拿起一柄利刃,身形搖晃,一步步走上前。
“啊!詐屍啊!”凌修竹大叫一聲,“這麼多鬼!我們快跑吧?!”
“何須驚慌?”心竺悠悠言道,“大地再廣,無非佛土。”他轉身拿過供桌上的五佛冠,鄭重戴在頭上,雙手合十,聲音洪亮地稱一句佛號。兩人周身霎時憑空出現四名金剛護法,個個怒目切齒,手持法器。
大殿裡面頓時打得昏天暗地。悟諶站在站團外,冷眼盯著內中。見心竺置身四大金剛之中,盤膝而坐,不停頌唸經文。他看出些門道兒,將注意力轉移到其後立著的,面色泛白,一臉驚慌失措的凌修竹身上。
凌修竹聽著經文入耳,沒了往日的靜心,反倒是令人一陣頭痛欲裂。眼看大敵當前,又不敢叫心竺停下。他不禁俯身蹲在地上,艱難隱忍。
悟諶此刻卻已瞅準機會,隻手拽下錫杖上的一隻圓環,擲向凌修竹。後者不慎捱上一招,悶哼一聲。垂首瞧見一物套在自己身上,已是越收越緊,漸漸嵌入皮肉裡。
心竺察覺有異,猛然睜開雙目,嗖地起身,隻手拉住凌修竹身上的圓環。哪知這樣一拉扯,圓環竟是直接穿透凌修竹的心口,帶出一個尚在微弱跳動,卻不似人會有的心臟。
親眼看到自己的心臟離體,掛在圓環上搖搖蕩蕩。凌修竹早已嚇得面如土色,瞠目結舌,話都說不出來。但他只顧盯著自己的心,並未發現,亦同樣在逐漸虛化的身形。忽然,身上多了一件袈|裟,他茫然地看著心竺,正欲開口詢問。
不料,心竺猝不及防受到一記重擊,口吐鮮血,栽倒在凌修竹身上。頭上五佛冠倏然墜地,摔得粉碎。引動原本與多名中陰身混戰的四大金剛,皆是齊齊停手,如出現時一般,又依次憑空消失。
而正往山頂趕的無為,突然察覺先後四道光芒竄入夜空,抬首赫然看到異象。他面色一變,“糟糕!”不由分說,拉著有涯一路狂奔。後者其實心中比他還著急,暗自嘀咕,可千萬別錯過了!
不過,那四道光芒是什麼情況?有涯還真不清楚。他只知道,就算都死了,也應該是三個才對。想來想去想不通,他虛心問無為,“剛剛從峋山寺裡竄出來的那幾個,是什麼東西?”
“四大金剛!”無為邊跑邊解釋道,“心竺身上有兩樣法器,其中五佛冠之中蘊藏著四大金剛,能夠時時護持其主。可現在他們棄主而去,說明五佛冠很可能已經損壞!”
有涯瞭然地點點頭,追問道:“另外一樣呢?可是心竺身上那件袈|裟?”
“沒錯!”無為點點頭,“在初見時,我便暗中觀察過那件袈|裟。發現它能夠護住心竺不受外力所傷。此兩件法器皆是心竺耗一身修為鑄成。倘若一旦卸下袈|裟和五佛冠,心竺不堪一擊。”
“這就過火了吧?”有涯言道,“再說誰會把自身所出的法器亂丟?”才說完這句話,猛然想起來,才見著四大金剛棄主,他連忙閉嘴。
“所以,你知道我的擔憂了?”無為瞥他一眼,腦中又一次想起之前所見的景象,篤定言道,“凌修竹其實早就死了!”
“啊?!”有涯故作一臉茫然,“你說什麼呢?那凌修竹,分明是個活生生的人!”
無為唉嘆一聲:“離了心竺,它不過是一縷殘缺不全的主魂!”
“你給我下套兒啊?”有涯挑眉言道,“只有主魂,哪裡來的凡身?!”
大雄寶殿之內,悟諶見此情況,心知正如自己所料一般。他仰天獰笑,一手指向渾身是血的凌修竹,“果然是這樣!我就說,當初明明親自確認過,你小子怎麼還能活生生站在這裡!原來如此,原來不過是託命於一只畜生!哈哈哈哈!不知你現在,到底是人是鬼,還是狗呢?!”他故意把最後一句拉長腔調,饒有興致地看著凌修竹。見後者眼中露出赤紅,咬牙切齒地瞪著自己。
“嘖嘖嘖!”悟諶一副惋惜狀,搖首言道,“才說兩句,果然就顯出你的畜生原型了!”他又對心竺問道,“小和尚,今時今日,此情此景,是否有後悔自己當初慈悲心氾濫?!”說罷,又是一陣奸笑,笑聲穿透大雄寶殿,穿過峋山寺,響徹在夜空下地峋山。
笑聲傳入無為耳中,他佇足在峋山寺外,“我一直很奇怪,凌修竹若真死了,是如何能夠破除中陰身及鬼身的限制,住在梵剎之中。而現在,我終於知道原由。”他望著內中慘象,黯然言道,“是心竺一直用自己的修為與慫慫的生魂,附在凌修竹的主魂。我們之前見過的凌修竹,其實是那隻異獸,或者說慫慫,就是凌修竹!只不過,現在什麼都不剩下了。”
無為說罷,一步邁入大殿,對神情呆滯的心竺詢問道:“法師是否需要幫忙?”
未曾料到,會突然殺出來兩個人。悟諶轉身望去,不知這兩人是何時出現在大雄寶殿門外,出現在自己身後。他一腳踩著心竺,對來者質問:“什麼人?多管閒事?!”
無為頭也不抬,更不去理會悟諶,只顧盯著趴在地上,神情黯然的心竺。他故作輕鬆地道一句:“看這情況,是需要援手咯。”說著反手拍拍有涯,“哎,你還愣著做什麼?救人啊!”
此話落進悟諶耳中,他登時又提高三分警覺心,一手抓過錫杖,足下狠狠踩心竺一腳,低沉著聲音警告:“我勸二位別管閒事,現在離開峋山寺還來得及!”
“可以!把你腳下那尊佛還我!”無為一手指向悟諶足下的心竺。也不知這小法師,到底是毫無招架之力了,還是心如死灰破罐破摔了?
“佛?!”悟諶看一眼自己腳下,仰天一陣獰笑,“好一尊殘破不堪的佛啊!哈哈哈哈!啊!”他一時得意忘形,眼前已是一道銀光閃過。定睛一看,對方手上不知什麼時候化出一杆羅漢棍,奔著他的腦門兒劈下來。
無為忍無可忍,率先出手,一棍子招呼過去。見悟諶避開棍稍,不得不退後兩步。他對有涯言道,“趁現在,救人!”後者貓腰上前,俯身去抓地上的心竺。
悟諶反應迅速,手中錫杖向前一探,逼得有涯閃身躲開。繼而畫個半圓,矗在心竺身上,“哈哈哈哈!就這點兒能耐,還妄想救人?!”
無為心中倏然竄起一陣怒火,卻不是對悟諶,而是衝有涯吼道:“你躲什麼?!”後者躊躇一瞬,嚴肅地說道,“你試一下就知道。”
“哼!”無為瞥他一眼。倒提手中施無畏,縱身上前,撩起棍稍。
與此同時,悟諶反手握緊錫杖,截住對方棍稍,用力向下壓。
兩人各持武器,一陣較勁。無為驚愕地發現,無論使出多大力道,都沒辦法抬起施無畏!反倒是好像有什麼東西,在吸引著施無畏下墜。他一手悄然結印,點在頂端,本想偷襲對方。豈料,一招還沒等出去,他卻是好似被什麼東西拉住,整個人猝不及防地趴在地上。
悟諶見機不可失,手中錫杖一轉,倒頭就砸上無為的腦袋。後者立即一個懶驢打滾兒,險險避開。
而就在這個時候,有涯也尋到機會,把心竺拉到一邊坐下。對無為關切地問道:“你怎麼樣?!”
“好得很!”無為一個烏龍絞柱,面向一臉得意洋洋的悟諶,重新架起招式。頭也不回地對有涯狠狠囑咐道,“把他顧好!少操心!”話說得好爽,可他就是沒想明白,剛才是什麼東西?!怎麼自己就莫名奇妙摔個狗|吃|屎?!
當無為手持施無畏,再一次與悟諶手中的錫杖交鋒。他猛然發現,原來問題正是出在這杆兵器上。這非但不是一般的武器,而且被注入極大的靈力,能夠與施無畏相抗衡。甚至會在他使出三乘界功法的時候,令出招者受到反噬。
有涯看到那邊久攻不下,心中不免擔心。這若是無為死心眼兒,不知道避其鋒芒,要打到什麼時候去?他瞧一眼心竺,焦急地問道:“那個妖僧到底是誰?為什麼要殺你們?!”後者一臉呆滯,不言不語。
“喂!大師啊!你醒醒!”有涯使勁兒搖晃著心竺,“有沒有什麼辦法?!那邊快頂不住了!”
話音甫落,無為一招失利,被悟諶一腳踹出老遠,摔在兩人旁邊。他橫了有涯一眼,抓起掉出來的鎮邪卷,一邊揉著胸口,一邊忿忿言道:“你個烏鴉嘴!咳咳……那隻眼睛看到小爺……頂不……”
他話還沒說完。悟諶已是搶攻而來,手中錫杖直擊無為。就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候,三人面前忽然一道金光劃過,適時擋開錫杖。
隨著嘭地一聲響。悟諶身形一晃,失手丟了錫杖。
無為一個鯉魚打挺蹦起來,大喝一聲:“機不可失!打!”
然而,半空中一個稚嫩響亮地童聲卻道:“打什麼打!進棺材啦!”說罷,一頂純金的大棺材由半空扣下。三人只覺頭頂一道黑影砸下來,才昂首望去,不偏不倚皆被罩在內中。
偌大金棺,嗖地飛出大雄寶殿,飛離峋山寺。悟諶甩甩手腕,緩緩俯身拾起錫杖,踱步到殿外,“又能跑出多遠呢?!”
才離開峋山,金棺忽地憑空消失,把三人就那麼抖落在地上。無為打從來到人間界,還沒這麼狼狽過,他抓著鎮邪卷,一時氣結。有涯勸慰道:“先救人吧。”
“不必……別再浪費二位的修為了……”心竺終於破天荒地開口言語,“勞煩,帶我……去凌修竹家……”
無為心情不悅,直言道:“開什麼玩笑!現在去鎮上很危險,而且會把那妖僧也引去,到時候會害那兩個老人家丟了性命!”
心竺搖搖頭,“相信我……快……快帶我過去……”
無為本欲拒絕,但看有涯一陣使眼色。再看心竺一副油盡燈枯的模樣,他一聲嘆氣。得了,救人救到底,送佛至西天。
三人趕到凌修竹家的時候,天還沒有透亮。心竺用盡自己最後那點兒修為,化成凌修竹的樣貌,敲開凌家大門。僥倖二老年事已高,一位耳聾一位眼花。他含含糊糊,以失足摔下山的理由,應付過去二老的盤問。
無為站在院中,隔著窗戶,瞧著裡面的狀況。暗自嘀咕,看你還能撐多久,待到東窗事發,還不是要向凌家解釋?到時候,估計還沒等說話,二老就先被嚇死了。可在外面等了半天,裡面仍舊太平無事。他不由得好奇,心竺剩那點兒修為,怎麼夠撐到現在?
待到無為換個角度,仔細一看,才明白關鍵。難怪這倆在裡面姿勢一直沒變過!他不禁甩有涯一個白眼,暗自腹誹:“就你同情心氾濫!”後者彷彿有所感覺,看向窗外,報以無奈地微笑。
無為不再去管,隻身,找個沒人的角落。拿出鎮邪卷,對著月光觀察半晌,沒想到剛才危急關頭,居然是被你這小妖給救了。他腦中忽然又一次想起御龍皇的話,以及那一道神氣的眼神。
“小妖,出來吧……”無為對著鎮邪卷輕聲言道。可裡面毫無反應,他又道,“小妖,出來啦,我有事情問你。”見鎮邪卷還是沒反應。他心中不免開始有火氣,“敬酒不吃吃罰酒!”說罷,捻起一個法印,隻手抓著鎮邪卷,一陣上下左右混亂搖晃,“我讓你知道什麼叫,天地無極,陰陽倒轉!”
突然間,鎮邪卷周身泛起金光,騰地離手,躍上半空,緩緩開啟。由內中走出來一個小娃兒,才向下走上兩步,一個失足,竟是直接滾落下去。無為眼睜睜看著鈺鑫摔出來,並不伸手去接。後者自個兒凌空一翻身,穩穩落在地上。
鈺鑫伸個懶腰,一副小大人兒模樣,清清嗓子,“咳咳!你找本小仙有什麼事情?”
無為甩他一個白眼,單刀直入地問:“為什麼你能擋住那妖僧的攻擊?!”
“用金盾咯!”鈺鑫雙手一攤,笑嘻嘻言道,“怎麼樣?剛才若不是本小仙出手,你們仨都得被那傢伙拍死在錫杖下!”
無為不屑地冷哼一聲,“多事!你若不跳出來,我還能和他再戰五百回合。”
“人間界有一句話叫‘打腫臉充胖子’,你臉雖然沒腫,不過身上嘛……”鈺鑫露出個狡黠地笑容來,在無為拳頭即將落在身上的瞬間,一躍跳出段兒距離,正色道,“你難道沒看出來,他那隻錫杖裡蘊藏著地元?!”
“地元?!”無為眼前一亮,“是那個地元?!”
“沒錯!”鈺鑫點點頭,“正是你在尋找的五大元靈之一,地之靈元!”
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,得來全不費工夫。想不到,居然在那妖僧身上?!無為正高興著呢,忽地反應過來。他斜過一眼鈺鑫,“你這小妖怎麼知道我在找五大元靈?!”
鈺鑫面上一愣,眨巴眨巴眼睛,“我……那個……”他一手指向鎮邪卷,“你天天把它帶在身上,做什麼我都聽得一清二楚,知道又有什麼奇怪?!”
聞言,無為不知怎得,腦中一瞬間想到自己和有涯,平日裡那麼沒羞沒臊,難道都被……
可鈺鑫就像是能看出無為的心思,他賊賊一笑,一手拍著無為的肩頭,“你放心好了,本小妖讀書不多,還是知道‘非禮勿聽’的。你們倆平時在床上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