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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itle: 折妖 Chapter 25 date: '2016-04-01' tags: ['ZHE-YAO'] draft: false summary:

  無為不假思索地抬手就是一掌,結結實實打在劍玉宸身上。對方向後倒去,撞翻了桌子。待到他驚覺自己似乎下手過重的時候,劍玉宸已經爬起來,頭也不回的離開房間。

  有涯提著跑斷腿才弄來的一罈酒,正準備推開房門,就見一個人影由無為房內殺出來,跌跌撞撞地遠去。他瞅一眼,進房對無為問道:“劍玉宸怎麼了?走路搖搖晃晃,像喝醉了似地。”

  “大概是見到鬼。”無為回過神兒來,隨口調侃道。

  “我看是被你嚇的吧?”

  良久,無為言道:“是被我打的。”

  有涯瞪大眼睛,“你?為什麼打他?”

  “別說了,回頭把那瓶跌打藥給他送去。”無為擺擺手,面上明顯的不耐煩。

  有涯回想劍玉宸方才的樣子,不由得嘀咕一句:“你那一掌,尋常跌打藥能管事兒嗎?”

  “你說什麼呢?”無為皺著眉頭追問道。

  有涯搖搖頭,擎起一隻手,“你要的酒,給你弄來了。”

  無為一把奪過來,開啟就往肚兒裡灌。喝著喝著,眼角瞥見有涯,一副欲言又止地樣子。他一言不發的把酒罈向前一送,“有酒同享。”  

  和有涯輪流灌了半天酒。無為謹慎聽了聽四周動靜,低聲對有涯言道:“這個劍玉宸絕對不是咱們之前認識的那個。可是……”他沉思片刻,“我剛才有意和他接觸,並沒察覺到任何妖異跡象。”

  有涯言道:“今日席間,你有意提起舊事,他都能對答如流,身份不像有假啊。”

  無為搖搖頭,“不全然。當你提及去年在息丹城花錢照顧他,叫他還銀子時。劍玉宸先是追問緣由,繼而矢口否認。”

  有涯聽後不以為意,笑呵呵言道,“那傻小子和我的交情,就像你對他的交情似地,不足為奇。”

  “哈?”無為仔細琢磨琢磨話中深意,“你這是說,我很薄情?”

  “沒有沒有。”有涯聽出無為語氣不悅,連忙解釋道:“我換個說法,那小子對你的感情,就像我對你的感情似地。”

  無為扯著嘴角,乾笑兩聲,“呵呵,承蒙有涯護法垂愛,在下真是三生有幸。”

  “你知道就好。”有涯剛說完,忽地意識到什麼,暗自瞄一眼無為,果然面色不對。他立即垂首,故作斟酌片刻,“要不,我再換個說法?”

  “打住!”無為瞪過去一眼,“你意思我明白了,不需要再多做贅述。”他思慮良久,“我明天再想辦法套套劍玉宸的話,看他到底有什麼目的。”

  有涯勸慰道:“我看劍玉宸應該沒什麼歹心,你不要總是防備心那麼重。”

  “喲。”無為斜過去一眼,“那你幫他解釋解釋,哪裡學來的,可以隨意幻化的野路子道行?又為什麼偏偏要化成我的樣子,來勾……”他停頓一瞬,翻個白眼,改口道,“找你尋開心!”

  有涯一拍巴掌,“這很容易。他傻人有傻福,說不定遇到好機緣。至於化成你的樣子嘛……”

  “怎樣?”無為挑著眉頭,追問道。

  有涯賊賊一樂,“能夠幻化的難辨真偽,想必是他對你生了真感……”

  “閉嘴!”無為低喝一聲,又長嘆一聲,平復心緒。他低聲細語言道,“凡事不可至盈,需知物極必反。當給予對方的情感過多,一切將會變成負業。”

  有涯頻頻搖頭,“無為,你……不是放下了嗎?”

  “是啊。”無為晃晃手裡的酒罈,“有點兒上頭,一不留神,又拿起來了。”

  有涯眼中閃過一瞬黯然,接過無為手裡的酒罈,“別喝了。”

  無為木訥地點點頭,“剩下的敬心竺吧。”

  “唉。”有涯暗自苦笑,“大尊者,法師不能飲酒。”

  “是嗎?”無為喃喃一句,“那我替他喝。”說著,拿過有涯手裡的酒,昂首一通猛灌。

  “無為……”有涯捏不準無為到底是真醉了,還是因為心情鬱結,借酒澆愁。但這酒非比尋常,著實不適合多飲。他正猶豫著是勸,還是搶?對方已先一步動作。

  無為一手摟過有涯,毫不猶豫地覆上對方雙唇,把酒送入對方口中,吐字不清地言道:“你也幫小法師喝點兒。”

  “我……我幫的哪門子?!”有涯暗自腹誹。

  無為好似讀懂了有涯肚裡的嘀咕,斷斷續續言道:“法師若……還在世,以他的修為很快入……入得天龍門。到時候,你……你這半吊子,也能混上他師兄。”

  有涯不禁撇撇嘴,再看無為雙目半睜,一次又一次渡酒。他心中明瞭,這是真醉了。

  沒有想到,峋山寺一役,心竺的死,會帶給無為如此大的影響。

  “可知我也曾如你一般,陷入兩難抉擇。”有涯擁著終於睡過去的無為,對月感嘆。

  無為拿著藥瓶,在劍玉宸的房間外來回踱步,猶豫不定,是否要進去送藥。一方面覺得是自己出手打了對方,理應表示表示;另一方面又想起劍玉宸化作他的樣子去找有涯,也算是咎由自取。

  此時,裡面傳來一陣劇烈地咳嗽聲。無為一手推開門,看到劍玉宸坐在桌邊,一臉驚愕地盯著他。

  “無為……你有什麼事嗎?”對方這樣衝進來,劍玉宸暗中嘀咕,“難道是昨夜一掌沒打夠,今天還要繼續嗎?”

  無為本打算遞上藥瓶,忽地意識到,劍玉宸還能好好的坐在房裡喝茶,難道那一掌對他沒事兒?他又想起方才聽到的咳嗽聲,躊躇著問道:“你……那個……身體沒什麼事吧?”

  劍玉宸不知無為話中何意,他緩緩搖了搖頭,客套地說道:“多謝你昨晚手下留情。”

  “真的沒事?你可別逞強!”無為追問道,“那我剛才聽到你好像快把肺咳出來似的?”

  “難道我應該表現出來有事嗎?還是說,他故意給我下套兒?”劍玉宸心中直犯嘀咕,他小心翼翼瞄無為一眼,舉起手上的茶杯,“我喝茶嗆到了。”

  無為仔仔細細打量劍玉宸一番,“既然沒事,我走了。”

  “等一下。”劍玉宸拉著無為,卻被對方甩開。他尷尬地收回手,“你昨天晚上,對我……”

  這是要和他問罪嗎?無為心裡翻個白眼兒,面上一臉誠懇 ,“昨晚我出手打了你,行為上有些過分。對……”

  “我沒怪你。”劍玉宸搶話道。

  “哈?”這下輪到無為疑惑了,他面上堆起笑容,“謝謝你君子雅量。”

  “我有一件事情想和你說。”

  無為點點頭,“你說,我聽著。”

  劍玉宸反而連連搖頭,“時機不對,但你記得,有一件事情,是我想要告訴你的。”

  無為眼皮一耷拉,“哦,那你等時機到了再找我。告辭!”

  見無為垂首進門,把藥瓶放在桌上,也不說話。有涯關切的詢問:“怎麼拿回來了?他不肯收?”

  “他身上沒傷,用不到。”無為淡淡的說道。

  有涯仔細想了想昨晚的事情,“你不是說他毫無防備的捱了你一掌嗎?怎麼會沒有傷?”

  “是啊。”無為深深沉一口氣,“我也想不通。那一掌少說五成力道,按理說,他今天能不能起床都是問題。可我剛才過去,劍玉宸正老神在在的飲茶,什麼事兒沒有。”

  “被你打了?還什麼事兒都沒有?!”有涯艱難地吞下一口茶,“難道那小子也練就了一身銅皮鐵骨?”他心中清楚,就算無為留情,以劍玉宸的那點兒武功底子,也不可能完全無事。除非……

  “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?說話都變得神神道道。”無為一手托腮,陷入思慮。

  突然間,兩人同時站起身,相視一眼,皆是欲言又止。

  “你想說什麼?”無為率先問道。

  有涯自信一笑,“應該與你想說的同樣。”

  “那一掌根本就沒打在他身上!”幾乎是異口同聲地做下斷定,房間裡一陣寂靜無聲。

  雖然能夠篤定,那一掌未傷到劍玉宸。但是,是什麼替他擋下來了?無為仔細回想昨晚的情景,從拉劍玉宸進房,直至對方踉蹌離開的每個細節。可想了半天,實在是沒有任何蛛絲馬跡。

  有涯站在窗稜旁邊,調侃一句,“劍玉宸確實沒事兒,還能逛街!”他說罷,指了指窗外大街。

  無為奔過去,看到劍玉宸一路走,一路東張西望,三不五時向路人詢問著什麼。他拉著有涯,“走!我也帶你逛街去。”

  劍玉宸走訪了一家又一家鐵鋪,一次又一次遞上佩劍,然而結果卻是毫無例外的拒絕。

  連悄悄跟蹤的無為都替對方急,忍不住嘀咕:“小地方就是小地方,這麼多鐵鋪,連把劍都補不了。那傻小子也夠執著……”他說著說著,突然住聲,一把拉住有涯,“你昨晚與劍玉宸擦肩而過,可有注意到,他手上拿了什麼?”

  有涯聽無為問得嚴肅,立馬認真地想了想,“我記得他當時搖搖晃晃從你屋子裡出來,雙手似乎什麼都沒拿。”

  “你確定?!”無為追問道。

  “我……確定!”有涯一臉篤定,“劍玉宸當時一手扶著門框,一手捂著胸口,手上絕對沒有東西。”

  無為長嘆一聲,“但他昨晚被我拉進房裡時,手上提著佩劍。”

  聞言,有涯瞪大眼睛,“他那把破劍自己回去了?!”

  這會兒,劍玉宸根據鎮上人的指引,來到一個較為偏僻的鋪子,與其它鐵鋪不同,這裡的陳列擺設,一看就是打造兵刃利器的地方。裡頭兩個人,正在低頭忙活一塊兒鐵器。

  劍玉宸上前,略微提高聲音,“師傅,我想補把劍。”

  內中一名漢子轉過身來,抹一把面上的汗,瞧一眼客人,“你走遍了鎮上每一處鐵鋪,難道還不死心?”

  “這把劍對我意義非凡。”劍玉宸禮貌地詢問,“師傅,肯幫忙修嗎?”

  “既然你非要修這把劍。”漢子一手指著架子,“放那兒吧,補好就給你送過去。”

  “多謝師傅。”

  對方連看也未看,劍玉宸也不多做追問,當真擱下劍,轉身告辭。

  “等下!”

  劍玉宸才將駐足,裡頭丟出來一把劍。

  漢子頭也不回地言道:“這個拿去用!免得將來劍補好,它主子卻歿身黃土了。那我找誰要錢去?!” 

  劍玉宸接在手上,仔細端量,雙指在劍身一彈,發出一聲略微沉悶地短吟。他收劍入腰,笑道:“多謝師傅慷慨。”

  “原來那一掌是被千金擋住了。”無為自語道,“沒想到劍玉宸竟然能夠將佩劍修出劍靈。而現在……”他冷眼看著遠去的劍玉宸,“沒了劍靈在身邊鎮壓,他終於暴露了一身妖氣。”

  有涯也發現這一點,“短短數月,這小子到底幹什麼了去?竟然整出一副妖身!藏地挺深啊。之前察覺不到絲毫妖氣,差點兒被他騙過去。”

  兩人一路低語,始終與劍玉宸保持一段兒距離。

  行至半途。無為倏然駐足,對有涯低喝一聲,“停!”說著,指向遠處。

  原來前方出現三名年輕人,皆著一襲寬袖道袍,身背長劍,手持拂塵。這種行頭打扮,一看就是修行尚淺的小道士。

  “三乘界的修道者!”無為盯著那三名道士,未留意自己說完這話之後,身旁的有涯眼中閃過一瞬殺意。而當他轉首看向有涯的時候,後者已然恢復如常。

  “原來是你本家。他們來這裡做什麼?”有涯調侃一句,打個哈哈。

  無為面色不悅,“並非我本家,也別把我和他們扯在一起。”

  劍玉宸似乎心事頗重,只顧悶頭趕路。卻不知一身妖氣四散,早已為自己埋下危機。就在他與三名道士擦肩而過的時候,眼前寒光閃過。他機警地持劍格擋,才發現自己眼下已被三名修道人圍住。

  長劍主人厲聲喝道:“大膽妖孽!青天白日,也敢在山野間遊走?!還不快快顯出原形,本道者大發善心,留你魂魄不隕,放你重入六道!”

  劍玉宸略微蹙眉,垂首審視自身,突然放生狂笑:“是啊!是妖啊!多謝三位道者提醒在下,那便來戰吧!”

  那道士不知為何,面上先是有些猶豫,繼而對其中更為年輕的同伴言道:“正元,還愣著幹什麼?給你個機會,降了它!”說罷,他自己倒是收了長劍,與另一名道士立在一旁。

  那叫正元的小道士答應一聲,手上變換招式,搶攻在先,與劍玉宸打了起來。

  無為與有涯躲在暗處觀戰。方才已經親耳聽到,劍玉宸承認自己是妖。無為心中不禁一陣唏噓,不知其為何走上那條邪路。

  這兩位本就非凡夫打架,一時難較高下。

  無為冷眼注意著戰況,想起劍玉宸曾一劍砍了悟諶的頭顱,而今卻與這道行極淺的小道士戰了百來個回合。他看得明白,劍玉宸有意留手,似乎是在尋找機會溜走。只是對面不依不饒,再這樣退讓下去,留手的估摸要橫屍當場了。

  “還有兩個沒出手呢,我看劍玉宸抗不了多久了。”有涯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模樣。

  無為搖搖頭,“非也,那兩個不是不想出手,而是身上有傷,不便出手。”他頓了頓,低聲道:“而且,這小道士身上也有傷。”

  有涯狐疑地看無為一眼,再仔細看看與劍玉宸纏鬥的小道士。他一臉地不確定自語,“那小道士身上有傷嗎?我怎麼沒看出來?”

  “你彆著急啊。”無為說這話時候,面上閃過狡黠一笑。

  就在此時,劍玉宸不慎露出空門。戰團中的小道士一個凌空飛身,劍鋒直指對手面門。然而,不知為何,他右腿一縮,猝不及防地由半空栽了下去。

  這番輪到劍玉宸反守為攻。只見他手中長劍彈開對手劍鋒,同時,左手一掌打向小道士。繼而,毫不猶豫地退身離開。

  旁邊閒閒休息的兩個道士,發現戰況反轉。其中一個對那小道士喊道:“笨啊你!連只妖都抓不住,還不快去追!”

  另一個略微年長的道士,也出言道:“正元!你倒是去追啊!別讓它跑了!”

  小道士杵在那兒,揉著肩頭,有一瞬的愣神兒。聽聞師兄們的催促,他不敢猶豫,連忙追上去。

  無為暗自咒罵一句,低聲言道:“這傻兮兮的小道士,怎麼指哪兒打哪兒?看不出來劍玉宸是有意讓他嗎?這一去,別說追不上劍玉宸,追上了也是死!”

  當那小道士跑地不見人影,其中一名道士袖袍一甩,對另一人說道:“正極師兄,我就不明白了,師父為什麼一定要我們帶他上路?你看看他,成事不足,敗事有餘。”

  正極看上去也是一肚子惱火,“你問我有什麼用?問師父去,為什麼一眾弟子,偏偏對正元寵愛有加。”他說著,隨手丟了長劍,往地上一坐,“正餘,你也坐下,咱們在這兒等他回來。”

  正餘眼珠兒一轉,“正極師兄,說真的。我看的出剛才那隻妖有意留手,現在正元追上去,他若是回不來了……”

  “死心吧。”正極露出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,“你可知師父臨行前,將鎖魂珠交到了正元手裡?那東西在身,正元準保一會兒就活跳跳的回來了。”

  “鎖魂珠?!”無為大驚失色,拉上有涯,直奔劍玉宸離開的方向。

  本以為,憑小道士那點兒修行,絕對拿劍玉宸沒轍。但若那小道士動用了道門法寶鎖魂珠,劍玉宸一定難逃魂飛魄散。

  兩人奔出林間,發現眼前兩條不同小徑,一時沒了方向。

  “分頭去找,別被他們發現,也別讓劍玉宸死了!”無為說罷,推了有涯一把,他自己則奔向另一路。

  有涯不情不願地磨蹭幾步,偷偷回首瞄一眼。他見無為已經沒了蹤影,一個閃身,竟是調轉方向,奔回林中。

  無為追蹤良久,不見任何人影。他靜下心來,仔細聆聽周圍萬物之聲,試圖由風中捕捉到蛛絲馬跡。他相信,如果方向沒錯,那麼待到小道士動用鎖魂珠,一定能夠找到劍玉宸,兩人必定會再次打起來。

  劍玉宸甩開三名道士,逐漸緩了腳步。暗自揣測,對方應該是不至於緊追不放。眼前大好湖光山色,他卻無暇欣賞,只望著波光粼粼地湖面出神。水中的倒影被一陣陣漣漪打亂,扭曲成另一副形象。

  “妖物!看你還要走到哪裡去?!”

  “妖物?!”劍玉宸面色不善,喃喃低語一句。斜視著眼前明顯氣息不穩的小道士,“我幾番留手,你卻一定要來送死,何必呢?”

  正元聞言,垂了長劍,似乎有那麼一絲猶豫。可他猛然搖搖頭,又擎起手中長劍,“降妖為道,修者本分。留神來!”說罷,手挽劍花,攻向劍玉宸。

  劍玉宸持劍格擋,有意避而不迎其鋒。

  小道士步步緊逼,劍鋒不留情,誓死為道。

  眨眼的功夫,已是數十招來往交鋒。劍玉宸留意手上長劍,發現劍刃已有幾處豁口,如此僵持下去,對自身不利。既然小道士鋒芒畢露,他也只好儘量逼退對手。

  當無為循著打鬥聲找來的時候,只見劍玉宸手中長劍正燃著烈火,小道士被打地頻頻後腿,手上長劍毫無章法的胡亂揮動,卻難躲避對手劍身的火焰,道袍不慎被燎出幾個黑窟窿。

  “木劍?!”無為恍然大悟。難怪劍玉宸方才躲躲閃閃,不肯直面進攻。

  小道士好歹也是修行人,被對手逼至湖邊,一腳踏進水裡。他急中生智,一劍探入水中,繼而手腕向上一挑。

  水柱有如龍騰九霄之勢,由半空襲來,直奔劍玉宸手上長劍而去。只聞得“呲啦”一聲,劍身上的火焰被澆滅,留下明顯被灼燒的痕跡。他尚未來得及變招,又一條水柱直擊而來。劍玉宸難敵道門罡氣,摔在地上,動彈不得。

  小道士當機立斷,反手從懷中掏出一顆掌心大小,泛著流光溢彩的珠子,正欲擲向對手。

 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,憑空飄來一陣白霧,遮蔽了小道士的視線。

  劍玉宸察覺肩頭一沉,回首看清楚來援手的是誰,又驚又喜,“無為!”

  待到小道士撥開白霧,哪裡還有劍玉宸的影子。是誰?能夠在眨眼之間操縱術法,帶走那隻妖。他看了看四周,忽地想起來剛才好像聽到一個名字,“無為?”

  無為?!自在天第一龍象!小道士一臉驚愕,“趕快回去,將此事告知兩位師兄。”他自語一句,飛速朝著來時的方向奔跑。

  把劍玉宸提溜回客棧,兩人各坐一處,皆是不言不語。無為暗自揣測,那小道士是否聽見了他的名字?即便聽見了,他心中也希望那只是個剛入門的小道士,對三乘界的事情不熟悉。或者,只要對他的事情不熟悉就好。

  可是,連無為自己都很清楚,這種假設很自欺欺人。他越想越煩,手指無意識地一下下敲著桌子。

  聲音傳到劍玉宸耳中,就彷彿砸在了自己心上似的。他數次偷偷覷無為一眼,對方表情卻從未變化過,敲擊也沒停止過。

  “無為,我有事情告訴你。”劍玉宸終於受不了這詭異的氣氛,他率先打破沉寂,鄭重強調,“就現在!”

  過了好一會兒,無為才把目光從窗外移回,緩緩轉首看一眼劍玉宸,面無表情地問道:“你所言的時機到了?”

  劍玉宸搖搖頭,“事情發展成如斯田地,時機已經不重要。”他說罷。

  又是一陣寂靜,才聽到無為口中吐出一個字,“曰!”

  “事情起因於一名初入江湖的少年,一次路見不平,招致殺身災禍。而在那之後……”

  有涯悄然迴轉,躲在暗處,已經觀察兩名道士好一會兒。此刻二人衣衫不整,摟作一團,光天化日之下,行苟且之事。篤定這兩個道士身上無甚法器,不難搞定。

  正極一邊推拒,一邊說道:“正餘師弟,快放我起來。萬一正元回來看到,事情恐難收拾。”可身上那個卻是不依不饒。

  當有涯運功準備發招時,腦中突然莫名升起猶豫。對他來說,這是一個非常奇異的現象,令他不由得面上一陣愕然。

  “正極師兄,師父囑託的這個乾坤卦盤,有傳說中的那麼厲害嗎?”正餘壓著正極,一邊把個羅盤拿在手裡翻看,一邊詢問。

  正極看他把寶貝拿出來招搖,嚇得連忙一手用布包捂住,眼角謹慎掃視一週,低聲怒斥道:“你幹啥呢?快收起來!忘了師父怎麼交代的?!此物能感知一切生靈,令其顯形。但是,在我們趕去匯合三乘界同門之前,乾坤卦盤不能暴露出來!它必需和鎖魂珠同用,才能發揮最高效果,擒下那隻大妖。”

  正餘嘿嘿一笑,“師兄,現在沒外人,也沒妖異你讓我欣賞欣賞這寶貝。”

  正極堅決反對,一把奪下,小心翼翼地收進包袱,起身整理道袍。

  有涯看得清楚,竟然真的是道門法寶乾坤掛盤。他不禁暗自慶幸,方才沒來由的一瞬猶豫。

  不過,此刻卻不同了。這兩個小道不知輕重,散了法寶靈性而不自知。有涯狡黠一笑,再次悄然運勁在掌。

  就在此時,正元垂頭喪氣地回來了。

  “你回來了?妖呢?”正餘不悅地質問。

  正元搖搖頭,小聲回道:“有人暗中插手,被他逃了。 ”

  “啥?!逃了?!”正餘一聲咋呼,對著正元跳腳指責,“身負鎖魂珠,卻連個剛成形不久的妖都拿不住?!簡直丟我們登仙門的臉。”

  正極面上也是一副朽木不可雕地神情,“算了,正事要緊,咱們趕路吧。”

  看來是無為援手了劍玉宸。有涯心中做下猜測,既如此,那還是……

  “二位師兄,知道‘無為’嗎?”正元問道。

  兩人相視一眼:“你這不是問廢話嗎?入了三乘界自然聽過他。”

  “我剛才聽見那小妖叫了一聲‘無為’,想來或許是那個插手的人。”

  正極看向正元,追問道:“你可確定?沒聽錯嗎?”

  正元使勁兒點點頭,“我確確實實聽到,那妖喊了一聲‘無為’。”

  正餘在旁冷眼斜著正元,“師兄,別聽正元胡說。我看他是怕回登仙門受責罰,故意搬出些莫須有。誰不知道,那無為已經死……”

  他話還沒說完,半空中突然落下來一個人,“小道士所言非虛。”

  “你是誰?”正餘看一眼來者,對正元問道:“這是你帶來的?”後者連忙搖頭。

  有涯隨意撣撣衣衫,隻手負於身後,慢條斯理地反問:“你們不是在說無為嗎?”

  兩名道士頓時瞪大眼睛,正極卻心生狐疑,“閣下是無為前輩?如何證明?”

  有涯看了看三人,“也罷,讓爾等小輩開開眼。”他說著,一手在懷裡摸索一把,向前一探,“你們看這是何物?”

  就在三人皆聚精會神看向有涯時,正元察覺手上鎖魂珠變得有些燙手。他拿起一看,只見上面光芒不知為何變為黑色。腦中憶起師尊的交代,他大驚失色,喊道:“師兄小心!他是……”

  突然間,平地一聲炸雷,驚起鳥獸四散。掩蓋住小道士的話,亦扼殺了他最後一口生息。

  眼睜睜看著鎖魂珠在正元手中炸開,滿目鮮紅,斷肢碎骸,掉落一地。

  兩人嚇得面如土色,滴落在臉上的血跡,似火灼燒了皮膚。

  正餘率先反應過來,反身從包袱裡拿出卦盤,但見上面指標不知為何越轉越快。他尚未明白是何情況,那指標竟是嗖地脫離羅盤,射入他的眉心。

  眨眼之間,兩名同伴皆死於自家法器之下,而他卻完全看不出對方用了什麼手段?正極面上滲出冷汗,顫抖著聲音,“你……你竟敢胡亂殺人?!可知我們……我們是出自三乘界的修者!你……啊!”

  一聲淒厲地慘叫,一聲詭異地悶響。良久,林間再一次恢復寧靜。鳥兒們振翅兜了一大圈兒,又迴轉到自己的巢中打盹兒;走獸們聞見風中的血腥味兒,尋覓而來,對著一地殘骸,撕咬啃噬。

  無為靜心聽完了劍玉宸所述緣由,他瞧著眼前這個具有劍玉宸肉身的小妖,“你是其中之一?”

  對面的點點頭,“我是其中之一。”

  “但你不是劍玉宸!”無為作下斷定。

  “在下葉落秋。”

  葉落秋。是方才故事中,那個為朋友報仇,卻同樣死於非命的人。

  無為問道:“你殺掉悟諶就可以離開,為何有意逗留,又選擇將事情來龍去脈告訴我?”

  “大概是這具凡身原來主人的意思吧。”

  “劍玉宸嗎?”無為頓了頓,“你雖因私仇殺掉悟諶,但亦是幫我擔下一樁業,看在此因緣,我放你離開,既為妖身,良性不可泯,望好自為之。”

  葉落秋聞言,面上浮現一抹微笑,“你果然如他所說一般。”

  “如何?”無為不明所以。

  “沒什麼。”葉落秋暗自搖首,何必說出來徒增煩惱呢?他對無為抱拳問道,“有一件事情向修行者請教。三人皆為悟諶所殺,為何不見劍玉宸的妖身?”

  “身死之後,根據個人生前造業,決定魂識去向。他或許已經重新投胎,不必執著。”無為再三考慮,對葉落秋提醒道,“既然千金劍靈願意護你,便早日將它拿回,也能鎮住你一身妖氣,省去許多麻煩。”

  房內再次陷入沉寂,將事情說明白,葉落秋放下心頭重擔。反觀無為,似乎是有些坐不住地樣子。葉落秋出於熱心,詢問了一句,“修行者為何事煩惱?”

  “都怪你!瞎喊什麼?!”無為口快地說道。他瞥一眼劍玉宸,忽地想起來,眼前這位,除了皮相之外,並不是曾經的劍玉宸。他長嘆一聲,“抱歉,一時沒轉換過來。”

  葉落秋擺擺手,“無妨,莫非你認識那名小道士?”

  “不認識!”無為不假思索回一句。

  葉落秋此時注意到,無為身邊少了個人,“有涯公子呢?怎麼沒見到他?”

  “還不是為了去找……”無為緩和了情緒,“他一會兒就回來了。”

  這話說得,也不知是為了敷衍葉落秋,還是為了安慰他自己。無為在屋裡來回轉悠,時不時看看天色,對葉落秋言道:“你沒事兒就歇著,我出去賞月。”

  葉落秋目光跟隨著無為翻出窗外的身影,繼而抬首看了看陰沉沉的夜色,“賞得是心頭月?”

  就在無為出去不久,葉落秋已然悄然離開客棧。當他正獨自行走在林中的時候,眼前不知何時多個一個人影。那人背對著他,負手而立,不偏不倚,擋住葉落秋的去路。

  “喂!既非人身,深更半夜在野外遊蕩,不怕惹來修道人找你麻煩?”

  葉落秋明白,身上妖氣能夠引來修道人一次,就能夠再引來無數次,也許只有神識具隕,才能擺脫這一現象。他答道:“雖為妖身,不屑為惡,俯仰無愧於天地。”

  豈料,對面的人突然出手,擲出一物。繼而言道:“不肯付補劍的銀子,連夜落跑,還敢說自己無愧天地?”

  葉落秋這才看清楚,原來眼前是白天見過的那名補劍師。他抽出長劍,看到完好如初的千金,不由地莞爾一笑,“多謝道長。”

  “喂喂喂!我就是個打鐵的,別亂給我戴高帽兒。”鐵匠師傅隻手向前一伸,“銀子拿來!”

  葉落秋後知後覺,連忙翻找身上有什麼值錢的物件兒可以抵給對方。可當他再次抬頭,早已不見了鐵匠師傅,唯留一句贈言:“萬法自然,不拘一身。小妖,保重了!”

  即使找不到人,也該知道迴轉客棧吧?大半天不見人影,是野到哪裡去了?無為越想越是不安,那小子向來運氣好,應該不會出什麼事。他朝著來時的方向,越走越快。

  無為眼角瞥見一個身影,剛一轉身,下一瞬已被對方擁入懷中。

  “無為,我就知道你會出來找我。”有涯緊緊摟著無為,語氣中帶著驚喜。

  無為不由得翻個白眼,果然,這小子不會有事。出來找人的自己才是有病的那個!他稍微推了推有涯,拉開點兒距離,不確定地問道:“你蹲到現在,該不會就為了等我出現吧?”

  “嗯。”

  “無聊!”無為橫了有涯一眼,“回去睡覺!我們明早就離開此地。”

  “這麼急?為什麼?”

  無為一臉無奈,“我從小道士手下救走葉落秋,那小子喊出我的名字。”

  “嗯?”果然如此。還好事先解決了麻煩。有涯暗自點點頭,又茫然地問道,“葉落秋是誰?”

  “說來話長,你有興趣聽嗎?”

  有涯猛勁兒點頭,“只要話出自你口,我便用心聆聽。”

  “你當催眠故事聽就好!”無為一手拉著有涯,“走吧,回去。”

  日頭向西,未時過半,時下正值春末夏初交匯之際。太陽底下勞作的莊稼漢們,無不是打著赤膊,挽著褲腿兒,面朝黃土背朝天地忙活不停。

  沿山嶺小徑一路向東,可見一所佔了足有兩畝莊稼地大小的大宅院。門旁兩側,各立一名身著麻布短打,腰掛佩刀的壯漢。

  天空中一隻灰色的鴿子,由北方而來,熟門熟路地飛入宅子,落在院中大理石桌上,“咕咕”地叫兩聲。

  引起旁邊一名身著藍衫,腰掛三尺秋水的年輕人的注意。他一把抓住鴿子,小心翼翼地抽出竹管裡的紙條,轉首看向自家主子,面上幾分猶豫不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