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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itle: 折妖 Chapter 29 date: '2016-08-01' tags: ['ZHE-YAO'] draft: false summary:

  有涯勸慰道:“先搞定文世遺吧。你可有眉目?”

  無為雙手一攤掌,“除了他家那隻白螺,其餘一概不知。不過也懶得猜,直接去打一頓,什麼答案都有了。”

  文世遺忍著手掌鑽心的痛,一路退回家中,才推開門,腳下踉蹌,摔倒在地。周全俯身伸出手,卻在即將碰到自家主子的時候,有所遲疑。他猶豫再三,悄然縮回手。

  “今天辛苦你們了。”文世遺緩緩站起來,轉身看著幾個一邊哆嗦,一邊向後躲的人,“都回去睡吧。”

  幾個人鬆了口氣,抱拳離開。身後,文世遺舉起雙掌,以閃電般的速度在每人身後落下一掌。

  沒想到僱主會背後偷襲,四人大驚失色,同時停步回頭,“你……”然而,另在場所有人驚愕的是,文世遺的招式軟綿無力,絲毫沒造成任何效果。他們對著昔日僱主,張狂大笑,相互遞個眼色,暗中握緊手上兵刃,“沒了妖力,還想殺我們?哥兒幾個,殺了他,咱們這是為民除害!”

  倏然,一襲藍色身影縱身略過四人頭頂,於半空中抽出長劍,一式出,回身落地。四人只見眼前一道寒光劃過,繼而頸上一絲冰涼,未等痛感放大,皆是應聲倒地。

  文世遺垂首看著自己不斷髮抖的雙手,面上浮現從未有過的慌亂,好象是稚子失掉了最重要的玩具。他一把抓住周全,“去!去黑貂嶺取獸血來,快去!”說著推了對方一把,“我在神閣裡等你。”

  被文世遺抓住,周全臉色瞬間煞白,趁機掙脫,出了院門,拐到暗處。他一把扯開衣服,仔細檢視自己胳膊,沒有看到任何泛白跡象,這才放心下來,仰天自語,“好險!”

  夜空中依次竄上三道異色的光芒,分別閃動三下便消失不見。周全猛然抬首,握緊長劍,回首看一眼院牆,遲疑片刻,一步跨出,青竹丹楓。

  當無為和有涯趕到文世遺家,剛剛翻上外牆,就看到院內地上橫著四具身著夜行衣的屍體。

  “好劍法,一招四命!”有涯讚歎一句,“想不到文世遺一直都在藏招。”

  “非也!”無為搖搖頭,“文世遺功體特殊,一般人碰到就會遭殃,他何須用劍?我猜應該是他身邊那個提劍的年輕人。”他沉思一瞬,站直身形,居高臨下地掃視一圈兒宅院,“這院子裡空蕩蕩,好像沒有人了?”

  “先去找那隻白螺!”無為說罷,率先縱身躍上旁邊更高的屋脊。他才站穩,還沒等邁出步子,下面忽來一聲獸吼,整個院落抖上一抖,堪比地龍翻身。無為晃了晃身形,終是沒站穩,向後倒去。好在有涯扶他一把,兩人同時凌空一個翻身,落在院中。

  無為看了看四周,發現此處由地面到牆上,皆浮現出一層層白白的,亮晶晶的東西。如爬牆藤蔓似地,飛速向四周擴散。兩人連忙縱身離地,再次躍上房頂,“那都是些什麼東西?”

  “是凇!”一道沉悶地聲音,從兩人所處的屋頂下傳出,“二位還不下來,是想要被冰凍在房頂嗎?”

  兩人這才發現,雪凇已經蔓延到腳邊。無為足下一沉,竟是果斷踏碎了屋脊,直直掉落房中。

  文世遺端坐在地,不動不移,身上沒了那件兒黑羽斗篷。外面的雪凇也蔓延到這間房,還在外面築起一道冰封的門。

  一眼看去,到處都冰涼涼地冒寒氣,無為不由得搓了搓手掌,這種天氣,兩人皆只穿一套薄衫,要不是仗著一身功力抵禦,早就凍成冰雕了。他不再遲疑,提起施無畏就一棍招呼過去,“歪門邪道,看招!”

  只聽“咣噹”一聲,施無畏被文世遺胳膊擋下。無為立馬撤招,甩了甩髮麻的手掌,“好硬!”

  “哈哈哈哈!滋味兒好受嗎?!”文世遺猖狂大笑,“既然敢坐在這裡等,就不怕你們兩個。有什麼能耐,儘管使出來。”他頓了頓,斜眼看著兩人,“我可提醒你們,這是一具凡身,若失手打死了,有何後果,相信二位心中清楚。”

  “瞎操心!”無為手挽棍花,變個招式再次劈過去。

  棍到面門,文世遺稍稍抬手,輕而易舉地擋開,只守不攻。任憑無為從哪個方向襲擊,他都能一一擋下。

  有涯在旁觀戰,聽得屋裡子一陣噼哩啪啦地撞擊聲,不由得皺眉頭,暗自嘀咕,“這倆是叫上勁了,果然不是自己的,都不會感覺到疼。”他一手托腮,在戰團外走來走去,注意著文世遺的一舉一動,想要幫無為找到突破點。

  無為一連攻了不下百招,對方就跟長在地上似地,紋絲不動。轉念一想,到處是冰,可不就是長在地上了。他一手橫起施無畏,另一手結印向棍梢一點,“離!”施無畏毫無反應。他面上一瞬愕然,不死心地又試了兩次,棍身連個火星兒都沒迸出來。

  “哈哈哈哈!”文世遺見無為三番四次沒倒騰出花樣,調侃道,“小修者不成氣候!此地背靠黑貂嶺,又臨小凌江,屬坎位,加之此刻烏雲蔽月,東風相助,你是借不來火了!”

  “話多!”無為狠狠言道。他自然知道對方說得都是實情,但上半夜交手時候,沒覺得文世遺十分難纏,這會兒再較量,判若兩人。

  隨著冰封空間裡的溫度越來越低,無為明確察覺到施無畏表面有異,暗自轉動手腕,卻發現扯的手掌疼。他忽地反應過來,對面是個不停散發寒氣的大號冰塊兒,用施無畏根本就是個錯誤,隨機收了兵器。轉身繞到有涯身後,推了一把,“你上!”

  “啊?!”有涯一個趔趄,回首瞪大眼睛看著無為,“為什麼?!我連武器都沒有,怎麼和他打?”話雖如此說,身形倒是向前一送,瞬間湊近文世遺,縱身一個鞭腿踢過去。後者仍舊只憑胳膊來擋,然而這次情況卻不同。

  一聲悶響過後,文世遺面色大變,胳膊被對方夾在膝窩,一時抽不出來。有涯衝他一挑眉頭,“沒轍了吧?我不客氣咯!”說罷,略微送了力道,凌空一個翻身,一腳踢向文世遺,繼而起掌就是一連串的快攻。

  “果然!”無為心道,“有涯上次得手不是走運。他真的能夠破文世遺的邪功,為什麼呢?”

  文世遺雖不懼施無畏,但對有涯的連番攻擊,卻有些出左右支絀,頻頻催動邪力擋招。即使如此,他的下盤依舊不移不動。

  這情況引起無為注意,“難道非是文世遺不想動,而是動不了?!”他一邊思忖,一邊觀察兩人招來招往。

  冰面上一次次劃過細不可查地閃動,無為猛地將目光落在文世遺身後。只顧著打,卻忘了那古里古怪的白螺。他縱身躍過兩人,伸手去抓。文世遺察覺,立即改變招式,抬手阻止。有涯見機會難得,毫不猶豫地一腳踹在文世遺胸膛。後者仰面倒地,沒了動靜。

  “死了?!”無為不敢置信地踢了踢文世遺,見其毫無反應,連忙俯身探了探脖頸,鬆了口氣,“還好,活著!”他把白螺拿在手裡,來回顛倒,“這東西並無妖氣,文世遺為什麼拼命護著?”

  有涯懶懶瞧過一眼,“凍死了,先破開冰層,離開此地,回去你再慢慢研究。”

  “我來,你拿上。”無為說著,把白螺丟給有涯,沉腰扎馬,運勁在雙掌。還沒等打出去,他耳邊突地聽到一聲脆響,心中一凜,轉身就是一掌。

  兩人回身才發現,身後不知何時站著甦醒過來的文世遺。只是此刻他全身被雪凇包裹,一邊生長,一邊掉落。揮舞著兩條手臂,奔著有涯就去了。

  有涯一躍躲開,縱身飛起一腳踹在文世遺肩頭。方一接觸,霎時感覺到一陣冰涼由腳底竄上心頭。可這回,文世遺只微微停頓,一手抓住他的腳踝,向外一扭。有涯連忙隨之凌空翻了三圈兒,同時另一腿縱劈而下,這才得以脫身。

  文世遺抖了抖手臂,緩緩掃過兩人,把目光停留在有涯身上,揮舞著雙臂攻過去。

  “這次非打得你睡到明早!”有涯一抬手準備應招,看到白螺還在自己手裡,嗖地丟給無為,“接著!”繼而,提起拳頭,毫不猶豫地一手扣住文世遺手腕,另一手重拳砸在對方手臂,接著手腕上翻,一拳打中對方下顎。

  一套招式連下來,後者應聲倒地。

  兩人面面相覷,“怎麼又躺下了?!”無為不禁翻個白眼兒,把白螺塞有涯手裡,“拿著,我去看看,還活著嗎?”尚未等他靠近,文世遺嗖地從地上直起來,看也不看跟前的無為一眼,直接撲向有涯。

  “喂!當心!”無為大喝一聲,同時翻掌去抓文世遺的手臂。一陣冰涼襲來,他頓時鬆開,甩掉一手雪凇。

  有涯一邊躲,一邊喊,“他怎麼總追著我打啊?!”

  無為一邊搓著雙手,一邊看著他們兩個在這冰封的狹窄屋子裡,四處亂竄。他眼前一亮,對有涯打個響指,“白螺給我!”後者略微愣神兒,眼看文世遺撲上來,立即丟出去,同時抬起一腳。

  “別踢他!”無為拿著白螺,走上前,看一眼僵立在有涯跟前的文世遺。他伸出一個指頭,朝對方身上輕輕一戳。後者直直後仰,砰地摔在地上。他拉著有涯後退數步,把手上白螺一遞,“你拿上。”

  有涯才將拿到手裡,就見文世遺騰地站起來。他眼疾手快,飛速塞回無為手裡。

  文世遺沒等站穩,又一次倒下。

  “原來是灀!”無為把白螺在手裡丟來丟去,圍著地上的文世遺轉悠兩圈兒,抬首看了有涯一眼,“可為什麼在你手裡,他就醒了呢?”

  聞言,有涯眼中閃過一道不宜察覺的厲色。他再次審視一番文世遺,對無為言道,“是不是你心火旺盛,壓住了?”

  無為淡淡搖頭,抬手使勁兒晃了晃白螺,裡面忽地傳出一陣叮零咣啷地響聲。

  兩人相視一眼,“竟是躲在這裡?!”無為從懷裡摸出來一顆褐色的珠子,又把白螺端在手上,“看我怎麼把它弄出來。”說罷,他一手來回搓弄,只見細細黃沙,紛紛落入白螺口中。

  沒一會兒功夫,地上的文世遺便有了反應。他雙手緊緊扣著自己的脖子,不停地大口喘氣,發出一聲聲嘶啞地慘叫。與此同時,白螺周身光芒逐漸黯淡,並漸漸吐出黑霧,而屋子裡的冰封亦層層後退。

  無為看文世遺的反應,推測時機差不多了,收回地元,一手立在白螺的口部。只見嗖地一道黑影衝出,他倏然握緊拳頭,對有涯笑道,“抓住了!”

  除了此間屋頂的破洞之外,整座宅院恢復如常。有涯探了探文世遺鼻息,“有氣兒。”說著,雙腿一軟,坐在地上,“累死了,容我歇會兒。”

  無為看一眼屋外,自言自語,“我好像聞到了帝王氣?!”

  “不會吧?這種鳥不生蛋的地方?會有……”有涯突然住聲,一手覆在地上,“確實有人來了!一……二……三……”他嗖地起身,“一匹馬,五個人,皆是練家子!”

  “走!免得多生是非。”無為說罷,拉上有涯直接竄上房頂。後者不放心地問,“死了怎麼辦?”他不耐煩地言道,“又沒死我們手裡,管他的。”

  一眾人策馬而來,於文世遺家門口停下。為首一人,翻身下馬,對身後幾人吩咐道,“沒有命令,誰都不許進去。”

  另外幾人守在門外,各自隨意找一處地方,或站或坐。墨綬亦在這四人之中,此時,他正抱劍而立,目光不時落在另一身著藍衫的年輕人身上。

  此人便是文世遺身邊的周全,而他另一重更為隱蔽的身份,則是七綬之中,從未露過面的黱綬。這個人一直跟在文世遺身邊,他是墨綬任務中的絆腳石,並且是刻意為之的絆腳石。

  墨綬躊躇片刻,走上前,“原來你就是黱綬。”

  黱綬嘴角劃過一絲輕笑,似乎早就料中,這個人會來找他,“你想說什麼?盭綬之死?”

  一句話,主動挑起墨綬壓抑一路的憤怒。他咬緊牙關,冷冷問道:“你知道他的死狀嗎?”

  “我心中比你清楚。”黱綬看一眼墨綬移上劍柄的手,冷言問道,“你想與我動手?”他看一眼旁邊兩人,“你們一主文,一主罪,這種情況要如何是好?”

  “誅!”一襲紅杉的赭綬,一手按在腰間,嗖地抽出一支赤色長鞭。

  察覺有兩道目光在盯著自己,緗綬不慌不忙地抖開手上一尺多長的鐵書卷,搖頭晃腦地吟道:“因主之力而敝之,以私劍戮”他拽出句文謅謅的話,將書卷一合,眼神一凜,“犯禁者誅!”

  無需多言,各自心中明白。此戰不問輸贏,只定生死。墨綬腦海中閃過盭綬的死狀,而這一切,原本可以不必發生。他手握長劍,雖知必死,亦無怨無悔。

  之前連日不吃不喝,拿身體發洩心中鬱結,又與文世遺一干手下纏鬥半天,加之從白石郡奔至此地。眼下還要以一敵三,墨綬僅憑一口怒氣支撐著。可他越想越不甘心,越想要一個答案。何況已經動手,那便沒有轉圜餘地。

  三人配合默契,意在取命。不多時,兩方几十招走過,墨綬漸漸顯露敗勢。一個不留神,已被赭綬長鞭纏住腰身。緗綬見得到機會,手上書卷一開一合,照著墨綬胸膛一輪重擊。後者連退數步,未等穩住身形。眼前一道銀光,對其貫心而過。

  終於可以離開這個汙濁的人世間了。墨綬心中無聲的感嘆,望著泛白的天空,緩緩闔上雙眼。

  “你們在幹什麼?”為首的人由宅院中走出來,懷中抱著不知是死是活的文世遺。他把人放在馬背上,看一眼各自收拾兵刃的三人,沉著臉,翻身上馬,率先離去。

  一隻純黑色羽毛的鳥兒在天空盤旋半晌,突地俯衝而下,停在一具屍體上,才邁了兩爪子,彷彿受到驚嚇,撲稜稜飛走。墨綬恍惚轉醒,意識在生死之間,“地獄原來並非黑暗……”遠處,一道身影若隱若現,他張了張口,用盡最後的力氣,“是你啊……”

  “這丫頭,又跑了!”無為雙手使勁兒揉著一個紙團兒,咬牙切齒地言道,“有了漢子,忘了兄長。真該帶回去教育一頓!”他心中更為氣憤的是,自己犧牲了大半睡覺時間,左思右想才做下決定,暫時擱置計劃,帶丫頭回少師府。私心想著能拖延一陣是一陣,哪怕是隨著少師無為的凡身一同死去,相信身邊這小子若是知道,應該會高興地蹦起來。

  結果人算不如天算,饒天澤送信溜走了,跟著她家墨綬走了?!直接扼殺了無為想出的,最正當的逃避理由。昨晚折騰一夜,又因捨身之事縈繞心頭,他本就沒怎麼休息。現在又被饒天澤一封留書徹底打蔫兒了。此刻整個人俯在桌子上,沒精打采。

  同睡一張榻,有涯自然感受的到,但卻不知無為所煩的具體原因。想來想去,只當對方是為了接下來要往哪裡去而一時沒有頭緒。他悠然自得地飲著茶,隨口問道:“下一步,你打算往哪裡尋?”

  “啊?”無為抬了抬眼皮,瞥一眼有涯,“腳往哪裡走,就到哪裡去。”他頓了頓,發出一聲感嘆,“世事總與願相背,打算何用?一切,但看天意。”

  有涯品了品話中滋味,眼前一亮,“你動搖了?!”

  “笑話!這世上能讓我改變注意的……”無為注視著對面的有涯,在看到其眼中閃過一抹清亮。他心中一聲嘆息,緩緩點頭,“我動搖了。”見對方努力把笑容壓下去,他抬腿就是一腳踹過去。後者身形一縮,蹲在長凳上,笑嘻嘻地言道:“踢爛了可是要賠錢的。”

  嬉鬧歸嬉鬧。有涯偷覷了無為幾次,“要回轉息丹城嗎?”

  無為搖搖頭,“閒著也是閒著,看一看人間界的大好河山,豈不是更好?”

  聞言,有涯明顯鬆了口氣,嘀咕一句,“那就好。”

  “你說什麼?”無為狐疑看了對方一眼。

  有涯連忙擺擺手,“我說,那很好。”

  無為的方向感很糟糕,兩人在外這麼久,通常都是他說出個大概方位。具體要怎樣到達,除了靠鼻子下邊一張嘴,另外就是靠有涯帶路。無論是多麼彎彎繞繞的山路,只要這小子一個縱身上樹,四下張望一圈兒,準能確定路線。

  如是,日升月沉,晴雨交替,不知過去多少時日,只覺得天氣越來越熱,從旁人言語中得知,原來即將入伏。無為懶洋洋地躺在樹椏間,掰著手指頭算了算,暗自腹誹,“感覺才一晃眼的功夫,已經過去這麼久了?”他抬首看一眼樹蔭之上的日頭,“明明往北走,怎麼還是沒躲開盛夏的悶熱。”言語中有幾分抱怨兼不解。

  有涯聞言,面上閃過一瞬心虛的神情,不緊不慢地言道:“心靜自然涼。”

  “哈?”無為斜過去一眼。才發現有涯看上去幹乾爽爽,而他則是能穿多少穿多少,即便如此,依然感受到身上一陣潮乎乎地難受。他挑著眉頭,笑吟吟地問道,“你不熱?”後者不假思索地點點頭,猛然感覺到衣襟一緊,接著便是一個天旋地轉,整個人撞在樹幹上。

  老樹辛苦為兩人遮蔽烈日,卻吃力不討好地受到一股勁力波及,晃掉它不少子孫葉。無為壓在有涯身上,一手扣著對方的胳膊,垂首吻上去。原本微涼的雙唇霎時被他的火熱吞沒。他略微眯著雙眸,非但刻意挑誘,還故意憋地有涯難以喘息。另一手則在不知不覺中探入對方衣裡,覆在那逐漸起伏地厲害的胸膛之上,緩緩遊移。

  日頭慢慢西去,不時有陣陣熱風吹過,被樹葉阻隔泰半,餘下送到兩人身上的,倒是有幾分清涼。見有涯整張臉難得紅透,無為露出個賊賊地笑容,在其耳邊低聲問道,“現在,還涼嗎?”卻不知他自己也好不到哪裡去,一張俊容上泛著潮紅。引得有涯心中一動,抬手緊緊把他摟在懷裡,暗自腹誹,“如果這是你想要的,我是否不該多做強求?”

  兩人算好時間,避過悶熱,在黃昏時走下山,遠遠看到一處小鎮。不少做完夥計的人們,各自肩扛農具手提竹籃,陸陸續續進入鎮中。

  人群中,一名穿著破補丁衣衫的姑娘,一手挽著籃子,走路有些不穩,忽地搖搖晃晃摔倒在地。

  “小翠!”旁邊老漢連忙丟了鋤頭,蹲下身,把人扶在腿上,驚慌地喊道,“小翠你醒醒啊,你怎麼了?!”他嚇得臉色泛白,手上不停地搖動,懷裡的人彷彿死過去了,絲毫沒有反應。

  “我來幫您看看。”一名身著玄色長衫的年輕男子,撥開圍觀眾人,走到老漢跟前,單膝跪在地上,伸出一隻手,“如果放心,請把她交給我。”

  老漢抬頭看了看跟前的年輕人,又看看圍觀瞧熱鬧的,遲疑著把懷裡的人向前送了送,“這位公子,有本事救小女?”

  年輕公子面上掛著一抹淺笑,接過女子,隻手在其手腕探過脈息,心中有數。他一手拖住女子的後腦勺,另一手不知從哪兒掏出一塊兒薄紗白方巾,蓋住女子上半張臉,隨之打個響指。

  就這一下子,也不知是哪兒來的水滴,打溼了方巾。一眾人瞧著新鮮,不由得嘖嘖成奇。

  小翠發出一聲細微地低吟,似乎有轉醒的意思。年輕公子從懷裡拿出一顆手指肚兒大小的黑色藥丸,送進女子口中。

  “喂!你給我女兒吃了什麼?!”老漢一臉防備,猛地奪過自家女兒。這一晃,小翠緩緩睜開眼睛,扯下自己面上的方巾,看到一眾人都在盯著自己,“阿爹,發生什麼事情了?”

  大夥兒一看,小翠還真就被這年輕公子救醒了,紛紛連聲讚歎,“好厲害啊,厲害啊。簡直是神仙下凡,妙手回春。”

  老漢也連忙拉著自家女兒給年輕公子磕頭,父女皆是感激涕零。

  年輕公子看了看眾人,身形向後退了數步,開口言道:“不必如此客氣,我非什麼神仙,而是一隻修行數千年的妖。”

  話音甫落,眼前一眾人無不面上一僵,繼而嘴裡哇哇亂叫,不管不顧地往鎮子裡逃竄,連傢伙事兒都不要了。老漢也倉惶地爬起來,拉著自家女兒就逃,“女兒快走,妖怪……妖怪吃人啊!快跑!”

  一陣塵土飛揚,眼前再無一人,嗚哩哇啦地喊聲亦漸漸遠至細不可聞。年輕公子不以為意,搖首苦笑,“果然還是這句話管用,耳根子清淨了。”言罷,面上不禁浮上三分愁容,“只好另尋住處了。”他轉個方向,才行出幾步,昂首看一眼較遠處的樹梢。那裡坐著兩個看戲的,似乎也沒有避開他的意思,就那麼遙遙相望著。

  待到對方遠去,無為言道:“若那大妖家裡多幾隻這類,或許當初便不會落得幾近覆滅的下場。你說是不是?”他說著,反手在有涯身上拍了拍,見後者非但沒收回目光,還怔怔發愣。他手上加重力道,“喂!都走沒影兒啦!你神遊什麼呢?是不是看那隻妖長得很俊?”

  “它沒你好看。”有涯淡淡一笑,又心生感慨似的言道:“救了人又怎樣?只因它是妖,這些人轉眼就忘了它施與那姑娘的恩惠。”

  聞言,無為身形一僵,腦海中閃過御龍皇對他伸出援手的情景。偏首看向身邊的有涯,這小子一句無心之言,怎麼感覺說得我好像也是那種忘恩負義的人類?他出言問道,“你可知我原來的死因?”後者面上一愣,不確定地回道:“是死於御龍皇絕招之下。”

  “哈?”無為一時茫然,“三乘界那些傢伙,是這樣說的?”他忽地露出一聲輕笑,“我確實是因御龍皇而死,但卻不是死於三乘界外那場大戰。”

  無為決定把實情告知眼前這個似乎一直被三乘界矇蔽的傻小子,“兩界交戰,我被御龍皇一招敗退,按照規矩被丟出來。三乘界雖有不可同門相殺的規矩,但在保證不主殺的情況下,還是有很多其它手段。尤其當時我已受過抽骨的極刑,隨便一個人都能順手了結我。”

  “三乘界竟然派外在弟子追殺你?”有涯面露驚愕,“太過分了,還沒在岸邊站穩就拆橋!”

  無為啞然失笑,繼續言道:“然後我就非常好狗運的被那隻大妖施與援手了。當然,它也順手解決了那一路三乘界弟子。”他略微停頓,話鋒一轉,“可那大妖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對,不去攻打三乘界,專門盯著我。我本早已拋棄生死執念,它卻偏要跟在後面救我一次又一次。”

  “噗……”有涯一個沒忍住,笑出聲。他立即板起臉,“所以,你是甘願死在御龍皇手上?”這才是他好奇想知道,也是他一直沒有明白的關鍵問題。

  無為搖搖頭,“三乘界弟子眾多,三番五次攻過來。那隻大妖漸漸力有未逮,大方留給我一次報仇的機會。”他嘆息一聲,“我救了他,而後自戮。”

  “原來是這樣。”有涯一手托腮,沉思著,“既如此,你為什麼還要找御龍皇?”

  “命已經還過了,我有幸再次重臨人間,找那大妖把我身上這道妖封去掉。”無為說出心中真實想法,他一手指了指腰上的鎮邪卷,“我說過不想再為三乘界賣命,是真。”

  有涯一把攬過無為,“我信!”懷裡的人斜著眼角瞥他一眼,不知道這小子是在激動的什麼?!

  兩人趁天黑之前入了小鎮。小鎮著實很小,一眼望過去,稀稀拉拉十幾戶人家。也許是因方才那隻妖的嚇唬,大夥兒看到有兩副新面孔進來,紛紛停下手中活計,眼中帶著警惕,更甚有的悄然拿過身旁的農具。

  “你們是什麼人啊?!”一名老者叼著菸袋詢問道。

  這老者不是別人,正是方才得了妖異恩惠的那位老爹。兩人相視一眼,無為抱拳作揖,“老者有禮了。我們兄弟二人趕路算錯了時辰,行至此地,天色已晚,意欲借宿一夜,還望行個方便。”說著,他拿出一塊兒碎銀,在老者面前稍稍一亮。

  “哦,原來是過路的啊。”老者一臉眉開眼笑,“出門在外,自然是與人方便自己方便,我們厝只有老漢和小女,若不嫌棄,便在舍下將就一宿。”

  “多謝老者,我們兄弟就冒昧打擾了。”無為上前一步,將碎銀交在老者手中。

  老者笑得只見眉毛不見眼,一手往牆上磕著菸袋,“不打擾,不打擾,隨我來吧。”

  “戚老爹,你知道他們是什麼人?會不會是那妖的同夥?”一位壯年不滿地出言質問。

  戚老爹雙眼一眯,“柱子,這倆娃兒打扮乾淨,說話斯文有禮,怎麼會是妖呢?放心吧。”他說著略微提高了音調,“大夥兒放心吧,我戚老爹看人一向準得很。”

  兩人在一眾眼神的注目下,隨著戚老爹走至小鎮最深處。一方矮院圍住,裡面四間簡陋的房子,院中一名姑娘正在灶臺邊忙活著,聽到聲音,看也不看一眼,“老爹,你回來啦!飯馬上就好!”

  戚老爹嘿嘿一笑,“小翠啊,先來叫人,然後多準備兩道菜,順便拿出我那罈老酒,招待客人。”

  小翠回身,看到兩名年輕公子跟在自家老爹身後。她甜甜地笑著,衝兩人點點頭,“你們先坐,飯菜馬上就好。”

  有涯連忙言道,“客隨主便,無需太多張羅。”

  戚老爹擺擺手,“不打緊,不打緊。丫頭能幹著吶,你們坐著,我去屋裡找找那罈老酒。”

  趁他們父女倆不注意,無為在有涯耳邊低聲說道,“付了銀子,你客氣什麼?”

  雖然特地加了菜,但畢竟淳樸小鎮,實在是花哨不到哪裡去。兩人對這些倒也不挑剔,無為更是真的不客氣,與戚老爹一番推杯換盞,飲得好不暢快。有涯在旁看著,這倆還真有一副忘年之交的意思。

  戚老爹喝得高興,飯後拉著兩人坐下,將他們今日遇到妖的事情,繪聲繪色地講述給兩位客人聽。還不忘把他所理解的,妖怪的兇狠殘暴,全部新增到今天那隻瀟灑坦蕩的小妖身上去。

  “就算是妖,可它救了女兒性命。”小翠聽得不高興,露出小女兒的嬌嗔,“爹爹不該將話說得那麼難聽,一口一個妖怪。”

  “你個小丫頭片子懂什麼?你這身病本就來的離奇,誰知道是不是那妖怪施的法,再來裝好人兒?!”戚老漢說著,咂巴一口煙,發現小翠手裡拿著一塊兒方巾,頓時暴跳如雷,“哎呀,我的女兒哦,那是妖怪的東西,你怎麼還拿著?!快扔掉,扔掉。”說罷,一把奪過來,隨手一甩。

  眼看方巾隨風飛出老遠,小翠急紅了眼眶,又拿自家爹爹沒奈何,委屈地坐到一邊不出聲。

  “身體剛好,早點休息。”老漢交代一句,磕了磕菸袋,“酒有點兒上頭,我先睡了,你們也早點休息。”

  兩人客氣幾句,邁進主人家準備的睡房。

  小翠獨自坐在院中,呆呆望著方巾飄遠的方向。忽地眼前一亮,白色的方巾於風中翻飛,在月色下清晰可見,竟是慢慢悠悠飄了回來,落在她眼前。她嚇了一跳,四處張望,沒看到任何異樣,連忙把方巾抓在手裡,露出一個竊喜地笑容,急匆匆地回了自己房間。

  “你真多管閒事。”無為瞥了有涯一眼,“丟了也是為那丫頭好,人妖殊途。”說著,隨手將衣服一脫,四仰八叉地倒下去。竹蓆上只鋪了一層薄褥子,方躺下去,涼意霎時遍佈背後,“舒服啊!”

  聽到一聲低吟,有涯轉身回首,才注意到無為已經躺下,並且毫不客氣的佔了泰半床榻。他無奈的撇撇嘴,吹滅燭火,走向床邊。即使只有依稀月光投入,他還是能夠看清楚床上無為的身形。

  戚老爹那壇不是什麼烈酒,不過,架不住無為一時貪杯,待到酒意發酵,不知自己已是面色紅彤彤,連帶身上也泛起不尋常的緋紅,更添幾分誘人。有涯俯身在其唇邊親上一口,後者睜著一雙明亮的眼眸,露出一個壞笑。他便當作鼓勵,想要繼續下去。

  無為身形一挪,瞥見有涯動作明顯一滯,他心中偷樂,隨手拍了拍身邊空位,“分你半張床。”後者可不滿意這決定,一翻身就往無為身上壓過去。他一手抵在有涯胸前,有意使勁兒晃了一下床榻,低聲問一句,“聽到了?”

  有涯一臉尷尬地點點頭,床榻發出那麼大聲音,估計連另外兩間的父女都聽得到。他氣餒地倒回床邊,望著窗外月色出神兒。忽地懷裡一股暖意,無為帶著酒後的一身溫熱貼上來。

  不知睡到什麼時候,夜空中傳來一嗓子嘶啞的慘叫聲,一聲過後,便是一陣鳥兒振翅鳴叫地雜音。

  兩人同時一躍而起,相視一眼,各自抓了衣衫,由窗戶翻了出去,直奔聲音來源。片刻間,已奔至小鎮遠處的樹林深處。

  一陣詭異地妖氛,兩人皆是提高警覺,一邊緩緩前行,一邊觀察四周是否有異樣。無為昂首看望天,樹林上空,尚有不少鳥兒盤旋著不肯落下。

  有涯一手拽了拽無為的衣袖,指向前方一個若隱若現的黑影兒。兩人縱身提氣,三兩下便衝過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