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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itle: 折妖 Chapter 30 date: '2016-09-01' tags: ['ZHE-YAO'] draft: false summary:

  “小心!”有涯拉住無為,指著地上橫倒的一具屍體,觀其著裝打扮,應該是一名釋子,全身上下皮包骨頭,顯然已被妖異吸乾精血。屍體不遠處,站著那一道黑影,仔細看過去,正是白日裡救過人的那隻灑脫小妖。

  兩方對視一瞬,無為率先開口,“你來得早,可知道是什麼東西做的?”

  對面抬起頭,怔怔看著眼前兩人,也不言語。

  身旁有涯隨口問無為,“你怎麼知道不是他做的?”後者一副胸有成竹,“憑它此刻還站在這裡,就不會是它所為。我說的對嗎?小妖。”

  對面臉上浮現笑容,先是點點頭,又搖搖頭,“我不確定對方是何物。但可以肯定,非是妖類。”

  無為一雙眼睛端量著對方,“你這話,是出於同類袒護?”

  “非也。”小妖似乎想要解釋,可動了動嘴唇,無奈地嘆了口氣,“你若不信,便算了吧。”

  “哼!是真是假,看了便知!”無為說著,一手撩起衣襬,蹲在屍體一側,專心致志地尋找線索。釋子身上只著一件開衫羅漢褂,胸膛已是皮貼著骨。他隨手掀開衣服,只見上頭一個火燄印記,約莫掌心大小。

  無為對著印記橫看豎看,又上手去按了按。倏然,兩道紅光射出,繼而一聲悶雷般的炸聲。

  “小心!”有涯一把拉開無為。與此同時,小妖雙手運勁,一掌轟滅了屍體上的火焰。

  “無為,你怎麼樣了?!”有涯一臉擔心地盯著無為,方才那兩道紅光似是直接穿過了他的雙目。

  “呃!”無為一手揉著兩隻眼角,緩緩睜開眼睛,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有涯一副緊張神情。他擺擺手,“沒事。”說著,看一眼地上燒焦的屍體,再看向立在一邊瞧好戲的小妖,“你妖體屬水?”

  “既然你看的出,足以證明此事非我所為。”小妖雙手一抱拳,“有緣再見。”一個瀟灑地縱身,已沒了它的影子。

  “你真的沒事嗎?”有涯擰著眉頭,雙手託著無為的臉頰,不放心地又問一遍,想起那兩道紅光,他一陣心有餘悸。

  無為被問得有點兒煩了,但心知這小子也是緊張自己,瞬間沒了脾氣,耐著性子回答了一路,“我很好,我沒事,我真的沒事……”眼看回到戚老爹家,他豎起手指,“噓,別驚動他們父女,回屋睡覺。”

  然而,兩人怎麼都沒想到。次日一早,事情有了翻天覆地地變化。無為感覺自己已經睡了很久,可天始終都沒亮。待聽到有涯已經在外面與那父女二人寒暄,才終於意識到一個嚴重的問題。他慢慢抬起雙手,伸到眼前。

  有涯正和戚老爹閒侃,忽聞屋內“咣噹”一聲。他二話不說,推門進屋。見無為好端端坐在桌前,他鬆了一口氣,調侃道,“你起個床幹嘛搞得驚天動地,嚇我一跳。”這話不假,只有他自己知道,身後已是一層冷汗。

  無為並未接話,淡淡問一句,“現在什麼時辰了?”

  “辰時。”有涯看一眼天色,回首言道,“你睡得可真夠久。”他說完,察覺到一絲異樣,無為平時除了睡覺之外,都是一副生龍活虎的樣子,今兒怎麼如此安靜?或者說是有點兒蔫兒巴?正欲詢問究竟,無為口中輕描淡寫地飄出一句話,“我瞎了。”

  乍聞這一驚天訊息,有涯腦海中一瞬空白。好在門外一道重物落地的聲音,將他驚醒。一手抓過無為手腕,探了探脈息,沒有絲毫異樣。不待他再使別的法子,無為一把抓住有涯的手,用那失神的雙目,朝著門口方向瞥過。他立即明瞭,門口還站著戚老爹父女倆,若是看到了異術,指不定把他倆也當妖怪,直接轟出去了。

  “怎麼會這樣啊!”戚老爹急得團團轉,“彆著忙,我這就去隔壁鎮子給你請個大夫。”說著,他把煙桿子往身後一別,大步流星地晃悠出去。

  小翠臉色煞白,站在門口不知所措,眼看著自家爹爹走出老遠,她就更不知道自己要怎麼辦了。

  有涯走向門口,“小翠姑娘,我要幫無為檢查身上傷勢,你……”不待他說完,姑娘已經明白,一臉歉意,“對不起,我這就回避。”說著,不望順手把門關閉。

  聽到腳步聲遠去,有涯回首看著無為。後者有所感知,“你再看我?知道怎麼解嗎?”聞言,他搖了搖頭,想起來對方現在看不見,不由得一聲哀嘆,“我盡力而為。”

  “我感覺得到你搖頭。”無為語氣平淡,似乎瞎了對他來說,是一件平常小事。也許是因為五根關閉其一,讓他不知不覺提高了警惕,對周圍一切動靜都聽得格外清晰。

  有涯心下猜測,或許是昨晚那兩道紅光造成的。可現在完全看不出異樣,也就無從得知怎麼解?他走到無為跟前,狐疑盯著對方失神的雙目,觀察片刻,又擎手在其面前晃晃。

  無為能夠察覺有涯一隻手在他眼前晃,言道,“大概是昨天晚上大意捱了那一下。可當時除了有一瞬間眼睛灼熱之外,並無其它。”他一巴掌揮開有涯的手掌,指了指自己臉上,“你看我眼睛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嗎?”

  有涯拉著凳子坐到無為身邊,託著對方的腦袋,仔仔細細檢視良久,篤定言道,“沒有發現任何異樣。”心中暗自腹誹,既然無為看不見,便不會知曉我用了什麼手法,倒不如索性一試。他對無為言道,“我曾在天龍門學到過一種偏門的術法,或許可以嘗試。”

  “我以為只有三乘界那些老傢伙才會研究偏門術法,想不到,你也有此愛好。”無為雙手一攤掌,“試吧。”說完,他感覺到有涯拉著自己的手,將他送到床邊,安置妥當。之後,他只能聽出有涯在運功,時不時在他的面門處,或者眼角處點來點去。

  有涯試了幾種術法,都未能奏效。他決定賭上一賭,一手點住無為周身幾處要穴,一手起掌結印,凝聚出一個金色的小光球。隨著光球破裂,裡面躥出兩道金光,張牙舞爪地翻飛著。

  當有涯將手掌舉到無為眼前時,他猛然看到對方的一雙黑眼珠中,各有一條赤紅色的細紋,彷彿什麼東西盤繞在上面。“想必這就是致使無為失明的問題所在了。”他暗自嘀咕一句,對著手掌上兩道金光輕輕吹一口氣。

  無為感覺到一絲涼風吹上眼瞼,還沒來得及閉上眼睛,有什麼東西倏然進入眼中,衝地他猛一晃身形,接著滿目都是金赤兩種色澤在交匯,相互纏繞。他也不知道自己這是看得見了,還是依然在失明中?更不清楚,眼前那些胡亂飛舞的都是什麼。只覺得兩隻眼睛,一隻發熱一隻冰涼,輪番交替。他咬牙忍耐,暗自嘀咕,“這小子到底在搞什麼名堂?”

  忽地,無為意識到自己對有涯原來已是如此信任。明明很清楚對方那半吊子的功法水平,八成醫不好自己。可他還是全然放心,將自己交給對方折騰去。在他剛剛發現自己瞎了的時候,是有一瞬心慌,可也就那麼一閃而過,很快便釋然了。不過是瞎了而已,正好給予他一個依賴有涯的正當理由。

  “呃……”無為疼得厲害,忍不住一聲低吟。哪裡還有興致胡思亂想,“喂!你小子行不行啊?”他看不到,也就不知有涯已經因為運功太久,身上開始冒虛汗。

  有涯顧不上自己,連忙去檢視無為的情況,“你很疼?睜開眼睛,我看看。”

  無為一手悄然攥禁,忍著雙目忽冷忽熱的疼痛,故作隨意地擺擺手,“沒事。”

  豈料,有涯卻道,“那我再試一次。”

  聞言,無為差點兒咬到自己舌頭,正想著怎麼婉轉拒絕這小子的好意。外頭傳來叩門聲,繼而是有人推門而入,並開口言道:“你再來一次,他眼睛就真的瞎了!”

  聽出對方聲音,無為抬首望著門口方向,饒有興致地調侃道,“是你這隻灑脫小妖啊。”

  灑脫小妖?來者乍聞這個雅號,看了看失明的無為,又看看一旁的另一位,忍俊不禁。

  “你怎麼會突然出現?”有涯狐疑看了小妖一眼,“你該不會早就知道他會瞎吧?”

  小妖愣了一瞬,解釋道:“我本來不敢篤定。不過今日在另一鎮子,無意間聽到戚老爹在尋大夫,說家裡有個做客的小公子,眼睛瞎了。我稍作推算,料想八成是你們,便趕來看看。”

  無為雙手一攤掌,“那你現在看過了,對此又何見解?”

  “小小異法,本小妖隨手就能解開。”

  小妖剛說完這話。有涯嗖地衝到對方跟前,“真的?!”見後者胸有成竹地點點頭,他一把拉著對方,推到無為跟前,“那還等什麼,醫啊。”

  “等一下。”無為抬首對小妖問道,“你有名字嗎?”

  “汩淼。”

  “你冠汩字?!”

  “你也冠汩字?!”

  汩淼茫然看著幾乎是異口同聲的兩位,“有什麼問題嗎?”

  無為一手負於身後,按在鎮邪捲上,對汩淼試探著問道,“你有兄弟嗎?”

  汩淼瀟灑地一擺手,想起來對方也看不見,他言道,“修行數千年,一向獨來獨往。你這問題,我不甚明白。”

  有涯在旁催促道,“有什麼疑慮,晚些再問,救命要緊!請!”

  話音甫落。小妖擎起手掌,對著無為一擲。兩個小黑豆子似地東西,霎時鑽入對方雙目。

  無為感覺兩隻眼睛越來越溼潤,好像盈滿淚水,有些麻麻癢癢,很不舒服。他抬起手,想要搓揉,卻被一左一右同時按住雙手。無為扭動著肩頭,“喂!你們幹什麼?!我眼睛好癢,放開我!”

  有涯雖是幫忙制住無為一隻胳膊,但他並不完全放心,“喂!你法子管不管用?這要多久?”

  汩淼雙手扣著無為一條手臂,不緊不慢地言道,“別慌,等他哭出來就好了。”

  哭?!開什麼玩笑?!他這輩子還不知道哭是什麼感受。雙目開始又酸又澀,越來越難受,無為可沒有什麼好脾氣忍耐,暗暗較勁,想要運功震開兩人。然而真氣無法匯聚氣海,這才想起來,方才把自己交給有涯折騰,被對方點住身上多處大穴,此刻連蠻力都沒有了。

  “放開我!我眼睛疼!”無為一邊掙扎,一邊咬牙切齒地言道,“啊!我非撕了你倆不可!”

  “那也要等你復明了再說。”汩淼慢悠悠地補上一記嘴刀,頓時招來有涯一個白眼兒。他衝對方淡淡一笑,對無為言道,“你若是哭不出來,就想想傷心的事情,不然你眼睛裡面的東西出不來。”

  “我眼睛裡有東西?”無為突然停下掙扎,追問道,“是什麼東西?!是金色的還是紅色的?!”

  汩淼完全無視有涯在旁擠眉弄眼地暗示,毫不遲疑地回答:“兩隻眼睛裡,各有一條燄靈。”說罷,看到有涯面上明顯鬆了一口氣,他無聲地笑了。

  “是昨晚那個傢伙的暗招?!”無為似乎忘了疼痛,繼續追問著,“那個到底是什麼東西?!”

  “問題好多,你先哭出來,咱們再面對面聊行不行?!”汩淼不耐煩的催促道,“你若信我,就快點兒哭一場。萬一戚老爹回來看到,他能發動這鎮子上的人,撕了咱們三個。”

  正說著,三個人同時望向門口方向。果然,那裡站著不知是不是嚇傻了的小翠。無為雖然看不到,但這邊如此大動靜,也料到會引起小翠的注意。

  有涯連忙言道,“那個,小翠姑娘,你莫怕,我們不是壞人。”說著指了指自己對面的汩淼,“這隻雖然是妖,它昨天救過你的,你還記得嗎?”

  小翠木訥地點點頭,目光落在汩淼的身上,瞧了半晌。她猛地把雙手背在身後,對汩淼言道,“你放心給無為公子醫治,我這就到鎮子外面去幫你們攔著我爹爹。”

  “真是個乖巧懂事的好姑娘。”無為讚歎一句,察覺身邊沒了聲音,還沒弄明白,兩邊肩頭同時被一股重力推搡,把他按在床榻上。

  “抓緊時間,你快把燄靈哭出來!”兩邊難得異口同聲。

  無為心中一陣無語問蒼天,從有記憶開始,他就沒哭過,哪裡知道要怎麼哭?聽說,人在遇到很傷心的事情之時,會痛哭流涕。他開始努力思索,自己是否有那樣的時候?

  首先回憶起來的,便是三乘界與兩隻大妖那場戰事,師尊在他面前倒落塵埃。當時他的心情有悲傷,但更多的是憤怒;其次想起來的,便是他被外在弟子一次又一次地殘虐,那種比一刀結果了他還要難以忍受的折磨。當時他的心情有悲傷,但更多的是心如死灰;那之後,便不再有什麼印象深刻的傷心事。

  一番胡思亂想,也沒能翻出值得哭一場的事情。無為不免有些惱火,本來就不在意自己瞎了,偏偏這兩個非要他復明。這種強加思想,讓他不由得想起御龍皇。那隻大妖當初亦是如此,無論如何不肯放任他死去,甚至不惜賠上自己泰半元功。難道它們妖界的修為到達一定水平,都是這種迷一樣的作風?!

  “不治了,不治了!”無為越想越心煩,“你倆放開!讓我就這樣瞎著吧。”

  另外兩個不依不饒,發覺無為又掙扎的厲害,同時加重手上力道。

  一種對局勢的無力感襲上心頭,徹底澆滅了無為的耐性。他不管不顧地掙扎著,叫罵著。說得最多的就是,“我要撕了你們倆!”

  聽著他一陣嗚哩哇啦,言語越來越難以入耳。有涯乾脆又在無為身上點了兩下,且手腳並用地將其死死壓在床榻上。霎時,屋裡只剩沉重的喘息聲。

  無為被制住動彈不得,喊也喊不出來,只瞪著一雙無神的眼睛,死死盯著有涯。後者見他緊緊咬著嘴角,似乎在極力忍耐著什麼,心想應該是氣得。無論如何要先讓無為復明,至於醫好之後會不會殺了他,已經沒閒情多做考慮了。

  汩淼無意瞥見無為身上的妖封,頓時一臉愕然地看著對方,又抬首看向有涯。後者只顧盯著被壓住的無為,對其它,毫無察覺。

  無為忍得全身打顫,兩隻眼睛越來越紅,終於,淚水盈出眼眶。眼前的事物漸漸黑白分明,之中還夾雜著一絲暗紅。

  有涯和汩淼見燄靈隨淚水浮動,遊弋在眼中,掙扎著不肯脫離。二者相視一眼,各自劍指凝氣,對著兩道紅絲,向上一挑。

  “啊!”無為疼痛難忍,慘叫一聲,猛一運勁,衝開穴道,將一左一右兩個震開。繼而他雙手按在身下,像只蝦米似地縮在榻上,半晌沒動靜,全身不住的發抖。

  “無為,你怎麼了?!”有涯不顧身上疼痛,連忙湊上前,把無為摟在懷裡,又對汩淼問道,“這是怎麼回事兒?!”

  汩淼看出這兩個關係不單純,一邊揉著身上傷痛,一邊不情願的走上前,拉過無為一隻手腕,探了探脈息,又翻著對方眼皮看了看,“眼睛沒事了。”

  “可他疼成這樣?!你有辦法嗎?!”有涯焦急地追問著。

  無為咬牙舉起一隻麻木的胳膊,有氣無力地擺擺手,接著又把手放在身下。

  有涯看他舉止奇怪,明明問題出在眼睛,怎麼一直捂著身下?腦中一瞬電光火石,他立即想起來,剛才壓制無為的時候,膝蓋好像頂到了什麼?難道無為哭出來,不是因為想出什麼傷心事?而是因為被……

  與此同時,無為一個翻身落地,一把抓著有涯的衣襟,“我今天非撕了你小子不可!”語畢,擎手就是一拳招呼到對方面門。後者眼前一黑,再睜開雙目,只見滿眼都是小星星。

  汩淼見這兩個說打就打,君子不立危牆之下,一個閃身躲了出去。才走出院子,遠遠看到小翠姑娘站在外面,手搭涼棚地張望著遠處。他昂首看一眼烈陽高照,暗自讚歎,“還真是個好姑娘。”說著,換了個方向躥了出去。再回首,倏然大驚失色。

  汩淼一個俯衝,扶起暈倒的小翠,見其面色泛白,汗如雨下,應該是在烈日下曬了太久。他注意到小翠一隻手上還握著塊兒薄紗白方巾,小心翼翼地抽出來,攥在手上一握,對摺一下,蓋在小翠額頭。

  “呔!妖怪!還不快放開我女兒!”戚老爹老遠兒就看到一身黑的妖怪,又瞧見其懷裡倒著自己的寶貝閨女,頓時暴跳如雷,邁著大步衝上前。

  汩淼無奈地搖搖頭,一手撫過小翠神庭穴,另一手在其耳邊打個響指。

  戚老爹一把搶過女兒,對著他罵罵咧咧,“妖就是妖,只會欺負我們無能為力的小人物!我女兒若是有個三長兩短,老漢做鬼也不會放過你!”

  汩淼忍了又忍,不做解釋,抬首對院中的無為和有涯一抱拳,縱身離去。

  “咦?”小翠轉醒,一臉茫然地望著戚老爹,“爹爹,您怎麼了?誰惹怒您了?大夫請來了嗎?”

  戚老爹沒好氣地言道,“大夫沒請來,你差點兒被妖怪給吃了!”

  “爹爹說什麼呢?青天白日,哪裡會有妖怪?”小翠一臉擔憂,“大夫沒請來,那無為公子的眼睛要怎麼辦?”

  “小翠姑娘,不必擔心,我雙目已經恢復了。”無為說著,將父女倆扶起來。

  小翠一手在無為面前晃一晃,注意著對方雙目果然會跟著她手勢在動。“哎呀!”她驚呼一聲,面上沒了擔憂之色,對有涯言道,“原來你就可以醫好無為公子?早說嘛,我爹爹跑了一中午。”

  聞言,無為和有涯相視一眼,心知內有蹊蹺。

  戚老爹也樂了,“沒事兒就好!回來路上,我還擔心請不來大夫,你們二人要怎麼辦?現在既然能看見了,皆大歡喜啊!”他咂巴一口煙,“眼瞅日頭西沉,二位就再住一晚吧。翠兒啊,張羅點兒好菜!我去找街坊討一罈好酒。”小翠姑娘答應一聲,回到院子忙活起來。

  “她是不是哪裡不太對?”兩人望著灶臺跟前的小翠,異口同聲地發出疑問。無為反手拍拍有涯,“過去試一試。”後者登時一陣呲牙咧嘴。他笑問道,“疼啊?”

  有涯強行擠出個笑臉兒,咬牙蹦出倆字兒,“不疼。”那才怪。他好心好意,為了醫好無為,又不是故意壓到對方那全身上下唯一脆弱的地方。結果對方復明後第一件事兒,就是把他打個半死。

  “小翠姑娘,可需要我們幫忙?”無為禮貌的詢問道。

  小翠臉上掛著笑容,回首看無為一眼,“不用,灶臺上的活計,你們幫補上忙。公子剛剛復明,還需要多多休息。”

  無為試探著問道,“你知道我是如何復明的嗎?”

  “不就是……”小翠隨手指向有涯,忽地大叫一聲,“有涯公子,你醫好了無為公子,怎麼自己臉上好幾處淤青?”

  有涯偷偷斜了無為一眼,笑吟吟地回到,“病號不聽話,疼起來亂打……呃!”一句話沒說對,後腰已被無為狠狠掐了一下,疼得他聲音變了調。

  小翠眨著靈動的大眼睛看了看兩人,噗哧一笑,“你們感情真好。”說罷,轉身繼續忙活自己的事兒。

  “看樣子,她不記得汩淼了。”無為擰著眉頭言道。

  有涯點點頭,“不止如此,汩淼救小翠時留下的方巾也不見了。看來是它有意抹去小翠那段兒記憶,也是為這姑娘好。”

  正如兩人的推測,當戚老爹再次氣呼呼提起汩淼時,小翠一臉茫然,聲稱自己哪裡見過什麼一身黑的妖?只當是自家爹爹喝多了,胡言亂語。再加上無為和有涯從旁閒扯,她就更加篤定自己沒錯,爹爹酒上頭了!

  是夜,月明星稀。無為一手拿過提前留的一點兒烈酒,一手端著燭臺,走到床邊。

  拳拳到肉,要說不疼,那是假的。尤其是身上漸漸浮出淤青之後,有涯疼得全身難受,正趴在榻上裝死。眼角瞥見無為拿著燭臺,往床邊矮凳上一放,上面燭火幽幽燃燒,嚇得他一個激靈,撐著身子躲了躲,“無為,你拿燭臺過來做什麼?!”

  無為不緊不慢地坐在床邊,毫不客氣地一巴掌把有涯拍趴下,抓著對方後衣襟,向下一扯,看到其光溜溜的後背上多處淤青,心中一軟。他將烈酒倒在手上,又翻掌擦著燭火劃過,趁著手上火焰未滅。一手按在有涯後背一塊兒淤青的地方,使著蠻力上下左右,一通推捏。

  “啊!”有涯抬首一聲哀嚎。慌得無為一手連忙捂住對方嘴,語氣不悅,“亂叫什麼?!忍著!不知道的還以為誰把你怎麼著了呢!”

  也不知無為是不是故意報復他。有涯整張俊臉變了形,直至對身上疼痛漸漸沒了感覺,乖乖趴在床上。

  見有涯蔫兒巴的趴下去,無為看得出來,這是已經疼到麻木了,鬆開手,一邊幫他消腫,一邊言道:“你就是自找的!我都說不介意瞎了,你非鐵了心要我復明。”他甚至已經打算好,趁機賴上有涯,過著衣來伸手,飯來張口的悠閒日子。

  “我不想你身上有任何一點兒損傷。”有涯悶悶地言道,察覺身後沒了動作,他回首看向無為。在那雙恢復明亮的眼眸中,看到難得一見的柔情流露。

  無為注視著有涯良久,手上突然用力按下去,在對方將要痛撥出聲的時候,俯身吻上去,堵住對方欲出口地慘叫。

  天剛朦朦亮,兩人再三感謝戚老爹父女,趁著街上沒什麼人煙,早早離開小鎮。趕在太陽最為毒辣的時候,邁進了定風城,尋一處客棧落腳。

  這會兒早已過了飯點兒,雲來樓的大廳裡寥寥幾桌客人,隨意聽上兩耳朵,多數是在聊天兒打屁。兩人挑一處較為安靜的地方坐下,悠然自得地飲茶兼看熱鬧。

  還沒享受多久,偏偏有那不識趣的,吵吵嚷嚷走過來,在旁邊一桌依次坐下。其中一人一邊使勁兒揮動扇子,一邊兒灌下一大碗茶水,抬起袖子在嘴邊一抹,“我跟你們說,昨兒晚上,又死了一個。”

  旁邊一個接話兒,“也是個禿驢?”

  那人點點頭,“沒錯!”他說著,拍了拍旁邊兩人肩頭,“我昨兒特地去瞧了一眼,哎呦!死得那叫一個駭人啊,衣不蔽體,全身跟被什麼抽乾了似地,就剩一層死皮包著骨頭。現在想起來,我還頭皮發麻,早知道就不去了。”他說著,一手點了點桌子,“對了,那禿驢胸口也留著一個火燄形的印記。”

  經他這一放訊息,有那好奇的,呼啦啦都圍上來聽,七嘴八舌地議論著。

  聽聞這人講的死狀與日前所見一名釋子相同,無為抬頭向有涯遞個眼色,兩人也跟著不動聲色地聽牆角。

  有人搖頭感嘆,“真是世風日下啊,以往只聽說過‘採花的’,現在可到好,連誦經唸佛的和尚都不放過。”他說完,有幾個人出聲附和。

  可也有人反駁道,“和尚也未必然是無辜。諸位想想,什麼情況下會衣不蔽體?我倒覺得,是那和尚不守清規,自己惹得禍。”這話說完,也有幾個認為有理,紛紛附議。

  前頭那人不樂意了,“這位兄臺此言差異,誰人不知,自從前陣子山上兩座古剎依次葬於大火之後,便頻頻有和尚莫名其妙死去。難道他們都是不守清規的?”他頓了頓言道,“依我看,是有什麼江湖鼠輩,專挑吃素的僧人下手!”

  對面的拍桌而起,“這年頭兒,假和尚遍地跑,我還認為是有武林豪傑在清理釋門敗類呢!”

  這兩人吹鬍子瞪眼,各執己見,越吵越兇。那個最先挑起話頭兒的此時站起來,“二位莫再爭辯了,不妨聽我一言,犯案的很有可能根本不是人類。”

  一句話成功吊起眾人胃口。他飲一口茶,故作神秘地言道,“昨兒我去隔壁村送貨,聽到一個訊息,戚老漢家女兒日前發病差點兒死過去,卻被個一身黑的年輕公子給醫好了,那人手法離奇,而且自稱是修行數千年的妖。”

  一聽說是妖,眾人頓時面色瞬變。坐在他旁邊地問道,“照這麼說,還是個救死扶傷的好妖咯?”

  那人搖搖頭,“不盡然,不盡然。俗話說,人心隔肚皮,何況是那難以捉摸的妖類?誰知是不是白天救人,晚上殺……哎呦!”他突然痛呼一聲,一手揉著後腦勺,瞪著眼睛四處亂看,“是哪個打我?”

  見他平白吃了痛,另外幾個掃一圈兒店裡的食客,慌里慌張地躲開。坐他旁邊的一人對他說,“你慘了,你被妖怪盯上了。”另一邊的也嗖的站起來,兩人胡言亂語幾句,撒丫子出衝客店。那人被說得雙腿發抖,哪裡還敢久留,連滾帶爬地奔出去。

  “你打他做什麼?我還沒聽夠他胡扯呢。”無為白了有涯一眼,後者悶頭飲茶,咕噥一句,“扯得太沒邊兒了。”

  正說話兒間,打外面進來一名相貌清俊的小和尚。身上繫著個小包袱,手裡提著一支羅漢棍,目不斜視地走到櫃檯,反手將羅漢棍別在身後,雙手合十,“阿彌陀佛。”

  客棧裡一眾人從這和尚進門,便一路盯過去。店老闆亦瞪著眼睛,看著對方來到自己跟前,連忙擱下筆,對著小和尚拜了拜,“小師父有何貴幹?”

  “小僧路過此地,天色已晚,想求一間客房休息。不知需要多少錢?”

  店老闆伸出三個手指頭,笑臉兒接過房錢,詢問道,“小師父是一人住?”對方點點頭。

  想起一眾客人方才聊得內容,店老闆心中惴惴不安,這小師父孤身一人,萬一在我店裡出了事情怎麼辦?他面上生出幾分愁容,後悔自己沒有先問清楚就收了錢,現在也不好趕人,思前想後,婉轉提醒道,“最近夜裡風大,小師父務必記得關好門窗。”

  無為順著小和尚背影一路看上去,好巧不巧,對方住在他隔壁,一時不知是喜是憂。有涯小聲兒嘀咕一句,“若真有什麼採僧大盜,看這小和尚長得白白淨淨,不會今兒晚上就死了吧?”

  不止他一個人這樣想,客棧裡其他人早已交頭接耳地議論起來,紛紛猜測,這小和尚一覺睡下去,還能不能活著看到明早的朝陽。

  當晚,無為立在窗邊,昂首望著夜空,低聲言道,“月色不錯,可惜無酒。”眼角瞥見有涯的小動作,他頭也不回的抬手指向對方,“退回去,守著門口!”後者委屈巴巴地向後挪了挪身形,站在門旁。

  “還要等多久啊?”有涯不悅地言道,“那小和尚身上明明有幾分本事,你何必多操心?”

  無為動了動嘴角,將話吞回肚裡。或許是其一言一行,令他想起死去的心竺,又或許因初見釋子,想起曾經的自己。

  外頭傳來一陣打更聲,拉回無為的思緒。仔細數數,已過三更時分。客棧裡萬籟俱寂,黑燈瞎火,只有他們這間屋子裡還透著亮。無為抬手一彈指,將燭火熄滅,屋子頓時陷入黑暗。他忽然發現,有涯的一雙眼睛亮地有些異樣,然而只有那麼一瞬間,便恢復如常。

  無為轉首繼續望著窗外,注視著月光逐漸被雲層遮蔽。大概是盯著月亮看太久了,或者是因為才復明,引起的錯覺吧。雖如是想著,腦海中卻浮現出另一雙格外透亮的眼眸。

  突然間,隔壁傳來一聲細微地響動。兩人相視一眼,同時有所動作。一推門,一翻窗,默契十足,前後腳衝進小和尚的房間。

  小和尚穿戴整齊,只是身前像是被什麼東西抓撓過,扯地衣衫零零碎碎。他手持羅漢棍,與對方過招。

  來者著一襲火紅長衫,臉上帶著面罩,身法如鬼似魅。無為仔細端量著不知是人非人的傢伙,良久未能看出名堂。不出十招,小和尚身中一掌,踉蹌後腿。他立即補上位置,與對方打了起來,可才一接觸,手掌便似被火灼燒。

  “好燙!”無為甩了甩手,握緊拳頭,再次攻擊對手,每一下都好像是火中取碳。與此同時,有涯也上手幫忙。小和尚亦從地上爬起來,加入戰鬥。

  對手以一敵三,心知拖延下去,對自身不利。他一雙眼睛掃過三人,對著小和尚就是一掌,繼而虛晃一招,縱身躥了出去。

  有涯看一眼倒地的小和尚,縱身跟著追了出去。

  “喂!你……”無為一手扶著小和尚,眼睜睜看著有涯躥沒影兒,暗自嘀咕一句,“不知道窮寇莫追嗎?!”他把小和尚扶起來,“你怎麼樣了?傷得要緊嗎?”說著,看了一眼對方的身上。

  只見一道熟悉的火燄印記,烙在小和尚胸膛。無為差點兒失手把人丟回地上,還好冷靜反應過來,上次那是個死過的,現在這個還活著,應該不會炸。

  “施主,你……”

  “別說話!”無為伸出手,小心翼翼地在小和尚身上的火燄印記戳了一指頭。後者慘叫一聲,“啊!我心口似是有火在燒。”

  “那就對了!”無為點點頭,拿出一顆黑色的珠子,“我暫且一試,若失敗,你別找我;若成功,那是佛祖保佑。”他說罷,不帶小和尚反應過來,握著水元按在對方身上的印記處。另一手結印附著,順逆各自滾動數圈兒。

  那火燄印記當真漸漸黯淡下去,不多時,只剩一道暗紅的掌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