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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itle: 折妖 Chapter 33 date: '2016-12-01' tags: ['ZHE-YAO'] draft: false summary:

  有涯身形一頓,轉身走向桌前,“你大概是把土地廟的那個和尚,錯看出三乘界弟子了。”

  聞言,無為才想起來,他這是被有涯帶回客棧了,不禁問道:“那和尚呢?還在土地廟嗎?”說著,眼前一亮,“現在天色已晚,我們回去,說不定會遇上那隻鬼身。”

  有涯反手拉著無為,一臉無奈地言道,“現在確實很晚,但你大概不知道自己睡了十五個時辰。”

  “哈?!”無為面上一驚,“十五個時辰?!你怎麼不把我喊醒?!”

  有涯雙手一攤掌,正色道:“我昨晚就想把你叫醒,可你毫無反應。”他頓了頓道,“實在沒辦法,我就自己去了土地廟一趟。結果,大和尚並不在那兒,現場也沒有打鬥過的痕跡。”

  “走了?”無為緩緩垂首沉思著,若那和尚路線不變的話,應該是與他們方向相反,也就是與鬼身的方向相反。如此看來,倒是越走越安全。他放鬆身體,向後一仰,摔在榻上,“我們明天就離開這兒,去找那個縱火犯。早一天,少一些人受難。”

  片刻沒等到應聲。無為轉首看過去,有涯靠在床尾,閉著雙目,似乎是睡過去。他忽地意識到,這小子該不會一直守在旁邊沒閤眼吧?

  心頭一軟,無為輕手輕腳站起身,扶著有涯,把他順在床上。看著對方明顯是在裝死到底,他俯身在其耳邊低語,“一個武者,就算睡著了,也不至於像具死屍吧?”

  有涯眼臉不自主地抖動一下,悄然握拳,不肯睜開眼睛。他確實一直沒睡覺,又累又困,但並非全然守在無為身邊,而是趕了一趟遠路。去找那個能自由掌控雨雪的小妖,只顧濫用慈悲,留下隱患而不自知。

  無為一個翻身,趴在有涯身旁,雙手托腮,目光灼灼地盯著對方看。本想瞪著對方自己暴露,可過去好一會兒,有涯仍舊呼吸平穩,一動不動。他壞壞一笑,小心翼翼地拱了拱身形,俯首在有涯唇邊落下一吻。

  只一個蜻蜓點水,便想抽身離去。豈料,有涯倏然雙手環著無為,就勢一個滾翻,把對方壓在身下,慢慢睜開掩不住笑意的眼睛。

  “你不困了?”無為凝視著對方雙目,輕聲細語地問一句。

  有涯笑道:“倦意被你趕走了,要怎麼賠我?”

  “陪你?”無為露出一抹微笑,稍稍抬頭,在有涯耳邊言道,“陪你多消耗點兒體力好不好?”說罷,他雙手攬過對方,向自己懷裡一帶。下一瞬,唇邊傳來一陣溫熱。

  定下計劃之後,接下來的路程,兩人改為騎馬。穿鎮過村,一連趕了數日。山頭越來越矮,越來越少,河流倒是越見寬闊。唯一不變的是,人們對縱火殺僧妖怪的憤恨與無奈。

  這河也太寬了吧?!無為和有涯停住在一處高低,皆跨坐在馬上,手搭涼棚地望著遠方。無為沒下過水,看著那一片混混澐澐,他一手不由得拽緊韁繩,稍一用力,調轉馬頭,“無路可走了,先去剛才那個廢舊的小村落,找個地方住下。”

  兩人調轉方向,返回臨河最近的小村落。進入之後才發現,此地雖然茅屋東倒西歪,遍地狼藉,但並非是無人居住。最起碼,有一個人,一個弓腰駝背,滿面白鬚的老人家。躺在一張搖椅上,旁邊石臺上隔著一把破洞的芭蕉扇,兩個碟子,裡面放著幾條魚和幾個饅頭。

  無為和有涯相視一眼,暗中躊躇著如何上前攀談。忽地看到老者身後不遠處地上,一個小小的影子在挪動。他立即抬手,低聲言道,“等等。”

  一處破矮房裡探出一個小腦袋,破衣爛衫,灰頭土臉,一雙有神的眼睛滴溜溜轉。小乞丐只顧盯著老者,輕手輕腳地靠近石臺。伸出髒兮兮的小手,嗖地拿走一個饅頭。瞧著老者沒發現,再一伸手,又拿走一條魚。繼而對著老者拜了拜,躡手躡腳地跑遠了。

  “老者睡著了,不好打擾。”無為說著皺了下眉頭,“我看咱們只好自己收拾個地方住了。”

  話音甫落。躺椅那邊有了動靜,老者悠悠轉醒,手上拿著芭蕉扇,有一下沒一下地扇著。

  “老者,有禮了。”無為上前作揖,“請問這裡是什麼地方?”

  老者不緊不慢地言道:“破破爛爛一村落。你們來這地方做什麼?”

  無為言道:“我們有事需要渡過前面那條河,因一時找不到舟筏,想在此地暫住一夜。”

  “過河?!”老者看著無為,面上笑得只見眉毛不見眼,“小公子一看就是北方來的。那一片蔚藍可不是什麼河,那是海,是大海。”說著,一邊搖頭,一邊哈哈大笑,“你這小娃娃喲,學到頭髮花白,還是如此見識短淺。”

  驚聞,無為差點兒咬到自己舌頭,抓耳撓腮,一顆腦袋都想埋到地下去。瞥見一旁的有涯面上也掛著笑,不禁狠狠甩過去一個白眼兒。從這小子的反應來看,他絕對是知道的,但他沒提醒自己。轉而一想,好像自己也沒問過對方?

  “如今世道不太平,聽說內陸有妖怪殺人放火?還聽說殺得多數是吃齋唸佛的和尚?”老者略微停頓,一雙深邃的眼睛看著兩個外來人,“你們兩個到這海邊來,是為了躲災難?”

  聽聞老者言,無為心中生疑,詢問道:“依您所言,此地十分安全?”

  老者哈哈一笑,“當然咯。”他說著指向遠處蔚藍的大海,一臉神秘,“告訴你們,只要有海神在,那妖怪是不敢來這裡的。”

  海神?!無為第一次見到海,也第一次聽說海神。難道是海中有靈獸,暗中守護一方安寧?

  “海神?!是蜃嗎?”有涯低聲唸叨一句。

  “你這小子不會說話!”老者面上三分不悅,“海神就是海神,是神靈,還能是什麼?亂說話,得罪了神靈,可是會大禍臨頭!”

  這老者竟是耳聰目明,聽到了有涯的話?那剛才的小乞丐那他食物,他又怎會不察覺?無為醒悟過來,定是老者有意放在那裡,施捨給小乞丐。他向有涯遞個眼色,對老者問道:“海神,很厲害嗎?長什麼樣子?”

  老者一手縷著白鬚,“那是自然。它保佑著我們這個村子,世世代代,太平無事。”他突然面上顯出一絲愁容,“不過,那都是曾經了。”

  無為也看得出,畢竟這地方此刻像是遭受過大災難一樣。他問道,“這裡發生過什麼?”

  老者望著遠處大海,“不久前的一天夜裡,突來一陣狂風驟雨,引動海浪翻天,淹沒了整個村子。我那日因為惦記著小花貓,出了躺門。”他手上蒲扇一點,“就是你們剛才看到的小乞丐。等到風停雨收,我趕回來,就只剩下一片廢墟,連一個活人都找不到了。”

  如此說來,也算是這老人家平日裡積德,有了福報。無為轉身望向遠處的大海,又回頭看一眼茫茫四野。已經沒路了,明明一直都指向西南位置,那隻鬼身到哪裡去了?他垂首沉思片刻,突然盯著躺椅上的老者,一手負於身後,另一手悄然拉著有涯退後兩步。

  “老人家,我這裡有一個好東西,想給你看看。”無為說著,向老者擲出一物。

  老者身形向後一仰,將躺椅壓下七分。眼前一顆珠子劃過,撞在石臺上,又猛地向後彈出。老者面上大驚,一手撐著石臺邊緣,縱身一翻,險險避開,順勢一腳踢向珠子。這一起一落,早就暴露了老者身份有疑。

  眼見地元飛出去,無為連忙縱身一躍,握在手中,“這裡潮氣太濃,倒讓我一時失察了。何方妖孽,還不快快顯出你的原型來?!”

  遠處突然發出一聲震耳欲聾地嘶鳴,聽上去似獸似禽。隨之,海面上一陣一陣地翻湧,像是有什麼在其後推動。眨眼間,巨浪滔天,直襲岸邊。

  三個相互看了看彼此。老者率先反應過來,身形一晃,不見人影。

  “妖孽!別走!”無為拔腿就追。還沒奔出兩步,身後衣襟被人一把抓著。

  “命要緊!”有涯說著,拉過韁繩,“騎馬,快跑!”

  無為剛剛翻身上馬,就聽見身後轟隆隆地響聲。他本來就比較忌水,回頭一看,登時嚇了一跳。海上巨浪足有十餘丈高,若是砸了下來,一定沒命。連忙拉起韁繩,雙腿一緊,策馬狂奔而去。期間不時回頭望著越來越遠的海面,生怕巨浪砸下來。

  一晃眼,好似眼前過去一個人影。無為霎時拉住韁繩,回頭看去。只見一塊光滑的大石頭上面,躺著那小乞丐,看上去睡得很沉,絲毫不知危險臨近。

  與此同時,海上轟然一聲巨響。小乞丐被嚇得直接蹦了起來,身下石頭已經被海水淹沒。無為抹一把臉上混著砂石的海水,策馬靠近小乞丐。半空中,一道黑影趕在他之前,隻手撈起小乞丐,回首對他喊道:“快走!”他還沒來得及出聲,馬兒已經吃痛,狂奔而去。

  無為策馬之際,轉首看了身邊的有涯一眼。

  不出無為所料。老者果然是汩淼偽裝,只因臨近海邊,受海風影響,掩蓋住對方一身妖氣。此刻,他們共同站在一處破廟之中。

  外面兩隻馬兒搖頭擺尾,抖落一身海砂,但海水已漫至肚腹。它們難受地在原地轉來轉去,直至被主人牽入廟中。

  這一處破廟是小乞丐的家,也是唯一一處沒有被海水淹沒的地方。舉目望去,四周皆是一望無際的海水。可這破廟並非高地,卻不知為何海水湧不進來。

  無為身上早已被海水溼透,還夾雜著細沙,實在是難受。但這麼多隻大小眼睛,他也不好意思脫,只煩躁的走來走去。看一眼同樣一身狼狽的有涯,相互遞個無奈地笑容。

  “這要被困到什麼時候?”無為不禁言道。

  這話被小乞丐聽到,他笑嘻嘻地說道:“不用很久,明早海水就會退回去了,到時候,就可以出去啦。”

  “那還好。”無為心中暗自翻個白眼兒,他坐到小乞丐身邊,“你住這裡,想必知道,時常都會這樣嗎?”

  小乞丐搖搖頭,伸出兩個手指頭,“這是第二次,前幾天那次來得特別兇,一陣狂風暴雨,我當時很怕家被毀掉。”他轉身朝著破廟正前方拜了拜,“還好有神靈庇佑,我的家保住了。”

  無為順著小乞丐的方向看過去,一堵斷壁殘垣,再之外就是海水,不知這小傢伙在拜什麼。他轉首看一眼渾身上下乾乾淨淨的汩淼,“你不去找你的東西,來這裡做什麼?”

  “我正是為了尋找法器才來這裡。”汩淼面上三分黯然,“找到這裡線索就斷了。”

  無為面帶笑意,故作真誠地建議,“你有沒有下海去找找?說不定這一陣陣海嘯就是你那個法器引起的。”毫無意外,對方送他一個白眼兒。

  忽地,身前一重。原來是小乞丐眼皮打架,栽到他身上來了。無為一手扶著小乞丐,發現小傢伙胳膊冰涼。想把自己外衫給對方披上,拖下來才發現自己外衫潮溼冰涼。

  再看四周破破爛爛,空空蕩蕩,只有角落裡有一堆乾草,還帶著一個坑形。無需多想,肯定是這小乞丐平時睡覺的地方。

  無為小心翼翼地把小傢伙兒放到乾草堆上,然後拿著外衫走到有涯跟前,“拿一下,開啟。”後者一臉茫然,手上依言而行,兩隻胳膊拉開,扯著無為的外衫。下一瞬,他雙手化出施無畏,一手結個離印,點入棍梢,對有涯言道,“可以了,把我衣服搭上來。”

  汩淼眼角瞥見施無畏時,心中一驚。定睛一看,無為竟是挑著施無畏來烘乾衣服。不禁一陣哭笑不得,出言調侃道:“無為尊者這是內元多到無處消耗嗎?”

  無為甩過一個白眼,轉而面上一樂,“對哦,我怎麼忘了這裡有一隻道行高深的小妖。不如,你給咱變出點兒乾柴來?讓我生個火,烤烤衣服。”這話是真,因為他現在用內元烤地衣服,就是為了給小乞丐蓋上。

  “這事兒別找我,要找就找你……”汩淼話未說完,猛然察覺有涯的目光,改口道,“你們三乘界祖師爺,從天上扔下來點兒乾柴賞你。”說罷,毫不掩飾地露出一臉不屑。

  有涯瞥見無為手上的施無畏突然不動了,再一看其面色越來越沉,連忙輕咳一聲,“噓!咱們可是借人家地盤兒,別把小主人吵醒了。”

  然而,小主人還是醒了。小乞丐揉揉眼睛,偏著腦袋,一個個看過,“大哥哥,你們還不睡覺嗎?”

  無為摸一把衣服,給小乞丐穿上。衣衫較長,可以直接包到小傢伙的膝蓋,“小傢伙,你好心收留我們,這件衣服送給你。待我們辦完事情,回來接你一起走,幫你找個安身之所,好不好?”

  “離開這裡嗎?”小乞丐偏著腦袋,看了看三人,慢慢點點頭,“好啊。我現在要拜神靈了,順便告訴他這件事情,可以帶著他一起離開這裡了。”他說著,走到斷壁殘垣之下,撥開一堆乾草,掀起一塊黃布。

  身後三個滿臉疑惑,這小傢伙所言的是什麼神靈?當她們看清楚小乞丐面前的飾物,同時瞪大眼睛,不由得面面相覷,最後又一起將目光落在那件飾物上。

  所謂的神靈,乃是一個破木架子,上面放著一隻通體透亮的白螺。白螺約莫寸餘長,表面乾乾淨淨,無一絲一毫灰塵。看清楚白螺上方的螺紋朝向,無為率先回過神兒,轉首望向汩淼,身旁有涯亦同時看過去。

  汩淼似乎並未察覺另外兩道目光,他盯著架子上的白螺看了許久,彷彿被定住一般。

  直到小乞丐重新蓋上黃布,堆上乾草。轉身發現身後三個人都傻傻站著,他好奇地問道:“大哥哥,你們怎麼了?怎麼都呆住了?”

  汩淼俯身抱起小乞丐,“小傢伙兒,那就是你說的神靈嗎?”

  “是啊。”小乞丐點點頭,甜甜的笑著,“白螺每晚都會發出美妙的樂聲,我就會夢到自己有衣服穿,有飯吃,還有好幾個人陪著我,一定是白螺裡住著的神靈在給我唱歌。”他頓了頓,面上浮現幾許失落,“剛才我做噩夢醒來,才想起來沒有拜神靈就睡著了。”

  汩淼衝他露出笑容,席地而坐,“你現在拜過了,可以安穩睡覺了?”他說著,把小乞丐橫抱在懷裡,手上一下下,輕輕拍打著他的後背,“睡吧。一會兒你就會聽到神靈給你唱歌了。”

  小乞丐靠著汩淼,有抬首看了看另外兩個,“大哥哥,你們也早點睡覺。”看到對方點頭,他乖乖閉上眼睛,不一會兒,安靜的廟中,傳來小傢伙輕微地呼嚕聲。

  “放他到乾草堆吧。”有涯拍了拍汩淼的肩頭。

  白螺就是他苦苦在尋找的法器,想不到竟是掉在這裡。小乞丐之所以聽到白螺奏出曲調,是因他將白螺斜放,破廟前後穿堂風吹動白螺所致。汩淼看著外面樹影搖動,地上一陣陣泛著漣漪。他轉身往廟堂地上一指,立時出現一堆乾柴。

  無為適時打個響指,丟過去一個離印。

  本就末伏時節,廟堂內很快溫暖起來。火光映照著三張皆陷入沉思的面容,看到熊熊火焰,無為想起來那個四處縱火的鬼身,而今白螺已然找到,下一步,就可以去找那個縱火犯了。身上衣衫漸漸不再潮溼,他抖了抖一身細沙,靠著有涯的肩頭小憩。

  有涯眯縫著眼睛,看著佇立在門口許久的汩淼。以他對這小妖的瞭解,對方現在心中一定萬分糾結。他猶豫再三,最終什麼也沒說,一切但看明日吧。

  不知睡了多久,耳邊傳來悅耳的曲調。無為迷迷糊糊地抬了抬眼皮,看到一個黑影坐在斷壁殘垣之上,手中拿著一隻純白透亮的白螺。曲調婉轉延綿,當真適合引人入睡。

  正如小乞丐所言,當天光由東方泛起的時候,海水果然迅速退去。無為提議去海邊檢視檢視,到底是什麼原因引起的海潮。他給有涯遞個顏色,而後率先走了出去。

  有涯一邊推著汩淼,一邊言道,“讓他繼續睡吧,我們走啦,走啦。”

  汩淼疑惑疑惑地看一眼有涯,隨手化出幾樣吃食,放在小乞丐身邊,繼而被有涯推著出了破廟。走出一段路程之後,他忽地發現,這倆個舉止異常,肩頭被有涯看似隨意的搭著,實則若他稍微一動,那隻手就會倏然扣在他肩頭。

  “你們這是做什麼?”汩淼冷冷問道,他眼前一亮,“你們是不是……”話還未說完,眼前一個透亮的白螺,螺紋右旋,正是他的法器,也是小乞丐依賴的神靈。他頓時怒不可遏,“你們竟然把它偷出來了?!”

  這話頗為刺耳,有涯眉頭一抖,沉聲問道:“你說什麼?”

  汩淼面上一怔,肩頭傳來隱隱疼痛,他咬牙言道:“不問自取為之盜也,何況我們昨晚還得人恩惠。”

  “你這話就騙騙自己吧。”無為言道,“你當我們不知道?昨晚海水之所以沒有淹沒破廟,正是因為有你這隻白螺。若非有它,那小乞丐,上一次就淹死了!”

  “可是,那孩子什麼都沒有,已經很可憐了!”汩淼面上浮現幾分哀愁之色,“現在,他連美夢都不會有了。”他猛然一抬首,“我要給他送回去!”說著,伸手去抓白螺。

  無為一個閃身躲開,正色著被有涯攔住的汩淼,“妖異之中,居然有如你一般君子風。”他手上來回丟著白螺,頓了頓問道,“就算是因那小乞丐的機緣,你才能夠找到白螺。但現在,你需要法器,我們也許要你的法器。難道你想那縱火的鬼身,燒完整個人間界嗎?”

  汩淼垂首看一眼自己肩頭,又看向那隻手的主人,最後將目光落在無為身上。

  日頭漸漸上升,烈陽遍照大地,風吹到身上帶著一股熱氣,著實難受,使人煩躁。無論另外兩個說什麼,手上力道有多重,汩淼仍舊堅持將白螺送回,雙方僵持不下。

  良久,無為把白螺丟給汩淼,“畢竟是你的法器,你做主吧。”

  汩淼抬手接下,嘆聲道:“你們先行一步,我回去帶那小傢伙一起走。”他眼角斜向有涯,“你還不放手嗎?”

  無為心生狐疑,有涯竟然能夠制住汩淼?還是說小妖看在朋友一場的面子上,不想還手?不管怎樣,有涯一隻手離開汩淼肩頭,一臉無奈地搖首。

  “告辭!”汩淼抱拳作揖,才剛一轉身。

  遠處突來一聲悶響,一陣黑煙直衝天際。三人同時望過去,遙遠的來時之路,可見火光撕躥,大火包圍著破廟,肆虐地吞噬著。

  “糟了!”汩淼身影一晃,半空中一道黑影,直奔破廟方向。

  無為和有涯亦立即運起身法,趕往破廟。心中升起一陣不安,那小傢伙不知道醒來沒有,是否能夠逃出破廟?又一想,好端端的怎麼會起火呢?雖然距離破廟已有一段距離,但也未看到任何異樣,難道是那個縱火犯?!

  當無為趕到時,看到漫天大火,突然頓住身形,一陣難忍地頭痛欲裂,再一次毫無徵兆地發作。腦海中冒出各種模糊影像,雜亂無章。他一手搭在有涯胳膊,面色泛白。

  與此同時,汩淼已經就地起陣,使出個五行相剋之法,掀起數丈海水。海水如銀河劃過天空,直撲破廟,滅了大火。他一頭鑽進廢墟中,俯身一陣倒騰,推開一條樑柱之後,猛地雙膝一軟。

  無需進入,便可以將內中情況一覽無餘。廢墟之中,蜷縮著一個黑乎乎的,小小的人形,被大火燻地沒了原來樣貌,兩隻已經辨認不出原樣的小手,緊緊抓著一個被燒燬的飾物。

  無為忍著頭痛看過去,一眼認出小乞丐的屍體,以及對方手上那個早就被偷樑換柱的白螺。他面上一怔,緊緊咬著嘴角,不由得偏過頭,不忍再去看。

  然而,汩淼抱著那具燒爛的屍體,送到無為面前,“若非被你調包,白螺可以救他一命。”他語氣沒什麼起伏,聽不出是怒是哀,但每一個字都重重敲在無為的心頭。

  有涯察覺無為緊緊抓著他,目光有意避開小乞丐的屍體。他不禁略微調轉身形,幫其擋住汩淼,躊躇再三,“誰都不想是這種結果。你……”

  “他死了!”汩淼打斷有涯,緩緩抬起頭,眼中盡是悲憤,“你知道這代表著什麼嗎?!他只是一個可憐的孩子,一個有血有肉,心地純良的孩子。”

  無為避開汩淼手中的屍體,卻揮不去腦海中錯綜地記憶,阻不斷耳中汩淼的言語。一瞬間,火燄印記,佛乘弟子,以及小乞丐甜甜的笑臉,在他眼前雜亂交匯,被一片火光吞噬殆盡。眼前霎時一黑,已是生死不知,只依稀聽到汩淼的質問猶在繼續。

  “無為!”有涯連忙扶著無為坐下,探了探脈息,原來是一時急火攻心,暈過去了。他猛地起身,走到汩淼跟前,“你還有完沒完?!這孩子已經死了!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!”

  “死了……”汩淼喃喃重複一句,“是啊,他死了。我當然知道他死了!”他忽然拔高音調,怒視著有涯,“你也應該知道,死人了會有什麼後果!但你仍舊盲目護著他,你是不是忘了自己……”

  不待汩淼說完,有涯上前一步,飛起一腳,踢向汩淼手中屍體。後者連退兩步,側身躲開,“你與我動手!”才說一句,面門已經一掌招呼過來。

  汩淼一手放下小乞丐的屍體,另一手運氣接招,頓時一陣強力的雄勁由手掌直躥肩頭。一交手,便能感覺出有涯心中壓抑的怒火。然而,他比對方更為憤怒,憤怒自己數千年道行,卻連一條人命都護不住。

  日頭已緩緩爬上天空最高處,毒辣地陽光,焦灼著大地一草一木。鳥兒振翅在海面上盤旋,時而一個俯衝,叼起只魚兒,再向上天際。海水一波一波衝上岸邊,洗涮著地上的細沙。

  兩人拳來掌往,不一會兒功夫過手數百招,皆是氣喘吁吁,衣衫早已溼透,眼角慢慢滑下一滴汗水。有涯看一眼旁邊,無為一直躺在地上被太陽曬著,此刻似乎有轉醒的意思。他收了架勢,對汩淼言道:“就算他調包白螺有錯,難道現在首要任務,不該是先查查為什麼起火嗎?”

  汩淼緩緩垂下雙手,“我再進去看看。”說完,轉身再次跳進廢墟中,仔仔細細翻察著每一處地方。最終走到斷壁殘垣之下,記得方才入內,小乞丐便是躺在那裡。一想到小乞丐的死狀,他抬腿狠狠踢一腳面前的牆壁。

  “砰!”一聲悶響,徹底驚醒無為。他揉著後腦勺,呆滯良久。目光觸及不遠處一具黑乎乎的小屍體,腦中倏然清醒七分。

  有涯抬手擋住無為的眼睛,“難受就別看了。”

  已經烙印在腦海中,又豈是一隻手能夠遮住的?“是我惹得禍。”無為拉下有涯的手,低聲言道,“一條人命,我要如何彌補?”說著,他眼中一片黯然,輕輕搖搖頭,給自己答案,“無法彌補了。”

  有涯暗自嘆氣,這麼長時間以來,千小心萬小心,沒想到卻在這裡翻了船,搭上一條無辜人命。他寧願這條人命算在自己身上,也不希望這筆帳算到無為頭上去。

  “他怎麼了?”無為盯著廢墟中汩淼的背影,“怎麼一動不動?”

  兩人前後腳邁入廢墟中,有涯問道:“可是有什麼發現?”說話同時,已來到汩淼身旁,順著其目光看過去,登時一臉驚愕。

  被踢倒的斷壁之下,有一偌大深坑,裡面一個黑乎乎的,橢圓形的東西,仔細看去,竟是一顆人頭!再看周圍地上,雖然是被大火燻黑,還是能夠辨別出來,其中有些乃是人的殘骸。

  這裡怎麼會有屍體?!無為和有涯不約而同地冒出疑問。以他們三個來說,不可能發現不了這裡除了小乞丐之外,還藏著人。或者說是,藏著一具屍體。除非,有什麼東西把它遮蓋住了!

  無為倏然想起來,這個深坑之上,正是原來小乞丐藏白螺的位置。是汩淼那隻白螺的原因嗎?他沉思著,如果說是因為拿走了白螺,才導致破廟大火,那麼這個人難道是和尚?!

  汩淼哀嘆一聲,“沒想到那隻鬼身連這一處,都不放過。”

  “你能確定他是和尚?”無為問道,彷彿再為自己做最後掙扎。

  “我不確定。”汩淼搖搖頭,又道,“但我知道,只要中了那隻鬼身的招,屍身隨時會爆炸。而這具屍體,明顯已死多日。這破廟中,空無一物,如何能夠起火?”他轉身看著無為,“五行之中,水火相剋。”

  言外之意,是他拿走白螺,火性沖天,才引起這一切悲劇。無為沒有說話,也無話可說。誰讓確實是他手欠,調包了白螺呢,只能自己受著。他甚至忘了考慮自己,手中沾上人命的後果。

  此時,海面上刮來一陣狂風,風勢很猛,帶起地面細沙。三人不得不各自運氣身法,以免被狂風捲上半空。無為沉腰下馬,雙足如生根似的,穩穩立在地上。任憑風沙打在身上,打在臉上。

  忽地,遠處海水突然上漲,內中有什麼東西浮出海面,正一點點向岸邊移動。無為凝目望去,好似一口大鍋倒扣在海面上。未等看仔細,那東西又猛地下沉,消失不見。

  怪異的狂風也已停止。無為垂首看一下沒過膝蓋的細沙,猛一運勁,縱身一躍,跳了出來,落在兩個深坑邊上。他回頭看一眼身後,廢墟已被砂石覆蓋。

  眼見有涯和汩淼先後從樹上跳下來,無為突然發現自己傻,為什麼不和他倆同樣上樹?非要拿內功來抵抗?他不禁暗自苦笑,連腦筋都不轉了麼。

  汩淼對有涯問道,“你看見了嗎?”後者點點頭,“清清楚楚。”

  無為聽著他倆在打啞謎,只知八成是在說剛才海面那口鍋,卻不知他們倆居於高處到底還看見了什麼?見汩淼已經率先走向海邊,他不著痕跡地蹭到有涯身邊,低聲詢問,“你們看到什麼了?”

  有涯一手拍拍無為的肩頭,“跟去看看就知道了。”說著,也向海邊走去,發現無為又一次回首望著黃沙之下的廢墟。他退回去兩步,攬著無為肩頭,“別看了,走吧。”

  兩人趕到時,汩淼正面對著平靜無波的大海,吹奏他那隻右旋白螺。一陣陣天籟之音,隨風送入大海深處。

  霎時,海面上起了變化。一個黑色弧形的東西,漸漸浮起來。弧形越來越大,也越來越近。無為手搭涼棚看過去,那東西好似是算卦用的龜殼,不過浮在海面上,大得有些駭人。

  正在瞧著,那大龜殼中先是慢慢伸出又粗又壯的四肢,接著由前方伸出長長的脖頸,一顆似虺的頭顱,兩隻暗紅色的眼睛,比常人拳頭都大。這傢伙正邁著一人高的四肢,一步一步緩緩靠近岸邊,略微低頭看著不遠處渺小的三個身影。

  它昂首一聲長鳴,似獸似禽。同時,一道巨浪騰地由海中升起。

  無為連忙捂住雙耳,撒丫子往後跑。暗自思忖,“那一聲長鳴好像不久前才聽過,這傢伙是被汩淼引來的嗎?”

  巨浪並未席捲上岸,而是緩緩退回海中。天空中莫名下起淅瀝瀝的小雨,淋在身上,頗有幾分涼意。

  無為站在遠處,瞧著水中巨獸。同時也發現,只有他自己躲開了,有涯和汩淼都還站在原地。他不禁翻個白眼兒,腦中憶起,曾在三乘界的文獻中看過相關記載,知道這乃是一隻贔蠵。

  汩淼的吹奏仍在繼續,贔蠵似乎能夠聽懂,漸漸縮回四肢,繼而縮回脖頸,只露出一顆腦袋,兩隻大眼睛,盯著前方的汩淼,眨巴眨巴。看上去,倒是有幾分乖巧模樣,就著曲調,漸漸闔上眼皮。

  無為放鬆心絃,慢慢靠近岸邊。有涯率先察覺,眼珠一轉,正想上前阻攔。

  豈料,就在此時,贔蠵倏然直立起身,睜開雙目,暗紅色的眼瞳中,皆有一道金色的裂紋。它略微垂下頭,瞪著地上的無為,慢慢張開大口。

  尚未來得及作出反應,一陣劇烈的狂風迎面吹來。無為猝不及防地被狂風捲上半空,全身用不上力氣。有涯連忙縱身躍入,一手拉著他,將人往地上拽。

  汩淼斜過一眼,暗自腹誹,“沒事兒找事兒!”高聲對半空的提醒道,“頸上七尺!”

  無為被狂風吹得一陣頭暈腦脹,只聞耳邊好像有個聲音,說了什麼?他眯著眼睛,看向閉不上嘴的贔蠵。心中篤定,風口必然是從那裡來的。但記載中只說這傢伙能夠呼風喚雨,沒說力量會如此巨大啊。

  在有涯的幫助下,無為已經能夠調整身形。他順著狂風上卷的方向,順勢而上,雙手一抬,化出施無畏。繼而俯身衝下,直奔贔蠵頭顱。還沒等靠近,便被風力擋回,吹出老遠。

  無為隻手倒提施無畏,佇立在地,頂著狂風,目光灼灼盯著贔蠵。腦中霎時靈光一閃,剛才汩淼那句話好象是,什麼七尺?他目光順著贔蠵脖頸上移,突然眼前一亮,從龜殼到脖頸七尺之處,有一個怪異的螺紋形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