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手結印,點過施無畏。無為對有涯言道,“幫我引開它的注意,我上去。”也不待後者言語,他已經提起施無畏,一縱身,衝了上去。這才發現有涯還在原地,一走神兒的瞬間,又是一陣颶風,攪得他四肢彷彿要被扯散架似地。
危急關頭,汩淼吹奏的曲調倏然大變。聲音帶著肅殺之氣,贔蠵受到影響,一聲低鳴,風勢乍停。
無為毫無預兆地摔下去,眼看就要趴在地上,肩頭一緊,有涯隻手上挑。他借勢調整,手上施無畏往地面一點,站穩身形,出言質問,“你倒是上啊!”
有涯一臉無奈,小心翼翼地解釋道,“它好像只攻擊你一個。”
聞言,無為面上一怔。贔蠵口中的颶風,好像確實只吹在他身上。那邊不停吹奏的汩淼站得最近,並未動過身形。而在他身邊的有涯,也絲毫沒有受到影響。只有他一個,被狂風一次次捲上半空。
無為冷靜沉思,想起方才贔蠵明明已經昏昏欲睡了,但他一靠近,那傢伙便立起來了。難道問題在我?他抬首盯著巨獸,低聲和有涯說道,“既然如此,我去引開,你打它頸上七尺的位置。”
汩淼原本計劃,先讓贔蠵睡著,再出手。可無為偏偏走上來,一通攪合,驚醒了這傢伙,奏了半天,都沒見再有睡意。他已經感覺到自己腮幫子有些發麻,眼看對方雙目漸漸闔上,即將見效。
然而,就在這時候,無為竟然舉著施無畏,迎面劈向贔蠵。巨獸猛然睜開雙目,眼中金光大作,張口呼風。發覺引起注意,他凌空一個轉身,改變方向。同時,巨獸的頭顱也跟著轉了方向,颶風亦隨之而去。
饒是無為速度再快,也沒能避開,一股勁力襲來,身形已在風中打轉兒。
計劃又一次被破壞。汩淼停止吹奏,冷眼看著無為在風口裡上下亂飛。有涯一手拍在他的肩頭,“幫我一把。”說完,已經縱身躍上半空。
汩淼一臉不情願,一個魚躍,衝入海面,手上白螺輕輕擦過水波。他雙足在水上一撐,凌空翻上兩圈兒,眼見有涯舉掌奔上贔蠵頭部。他將手上白螺的口部瞄準巨獸脖頸七尺之處,另一手在白螺後方一點。
只見一道水柱,嗖地衝出,擊中贔蠵。與此同時,有涯補上一掌,皆打在同一個地方。
贔蠵一聲長鳴,颶風再次停止,口中吐出一個明亮透光的飾物。
無為眼疾手快,不顧全身撕裂般的疼痛,向前一躍,抓在手裡。
悠揚的曲調響起,汩淼一邊吹奏,一邊緊緊盯著哀鳴地贔蠵。
這一次贔蠵沒有沉睡,整個身形如洩氣似地開始往一起縮。一眨眼功夫,已經縮成只有手掌大小。汩淼收了白螺,俯身撈起來,放在掌中,另一手有一下沒一下的逗弄著。
無為仔細看看手上明亮的珠子,確定這應該就是風元,正是被贔蠵誤吞了,才導致那傢伙,一個呼吸便是一場災難。他本想問問汩淼,為何能夠控制贔蠵的大小,這傢伙難道是他所有?
可一想起來小乞丐的死。無為眼中浮現黯然,將所有問題都壓回肚裡。不管汩淼到底是不是早已知道風元在這裡,此番,也算是互幫互助了。
有涯看了看兩個彆彆扭扭的傢伙,出聲言道,“天色完了,我們離開這裡,找個地方住下吧。”
汩淼抬首看向有涯,“不知那鬼身還要殺多少人,我們分頭去找,有線索的話,再聯絡對方。”他說罷,把贔蠵放在地上,重新拿出白螺,吹奏兩聲曲調。
只見贔蠵身形慢慢長大,約莫一丈長便停止,叫聲也比方才悅耳許多。汩淼縱身跳上贔蠵後背,搖搖晃晃遠去。
無為看得瞠目結舌,良久才反應過來,“他……他就這麼大搖大擺,招搖過市?!”
有涯不禁搖搖頭,“放心吧,汩淼心中有數,不會引起人們恐慌的。”
兩人走了半晌,無為最終沒忍住,好奇地詢問,“那個贔蠵當真是汩淼的嗎?”他還記得文獻中只說是神獸,並未提及出處,更未指名是歸誰所有。難道最初是屬於他們妖界的?
“這個問題,要怎麼說呢?”有涯見無為一臉好奇,正欲解釋,忽地反應過來,若當真說明白,不就暴露了?他笑道:“你無為尊者都知道的事情,我們這種低好幾個檔次的就更不知道咯。”說完,往前方一指,“看!是咱們的馬,終於不用徒步了。”
無為狐疑盯著有涯,看著對方明顯有意轉義話題。他快跑幾步趕上去,翻身上馬,“汩淼和你說過妖界的事情嗎?”
“啊?”有涯稍一躊躇,“沒怎麼說過,交友在心,我不喜歡探問朋友私事。”頓了頓,補充道,“尤其是,雙方身份不同的情況下。”
無為手上韁繩一緊。三乘界與妖界,向來水火不容。雖然汩淼做事正派,但怎麼說也是出身妖界,知道有涯乃三乘界弟子,又怎麼會透露太多內部事情呢?他腦中突然冒出一個念頭,“最初的兩界戰爭,是什麼原因呢?”
依稀記得,三乘界中沒有任何文獻記載過,只是眾長老們,口口相傳,妖界為禍作亂,荼害蒼生。而在他的記憶中,御龍皇也好,汩淼也罷,又或者是鎮邪卷中的另外三隻,雖稱不上大善,但也沒有對人間界造成什麼重大禍亂。
“我們今晚就在這裡找地方住下吧?”有涯看著前方土牆圍成的鎮子,轉首對無為言道,見對方怔怔發愣,不知在想寫什麼。他略微提高聲音,“無為!”
“啊?!”無為恍然回神兒,一臉茫然地問道:“什麼事?”
有涯當他還在想小乞丐的事情,眉頭一挑,指了指鎮中,“咱們今晚在這裡找地方住。”
“好啊。”無為木訥地點點頭,翻身下馬,使勁兒甩甩腦袋,暗自腹誹,“我去煩心那久遠歷史做什麼?”他牽著馬,緩緩進入鎮子。
此時天色已晚,除了客棧酒館之外,沒什麼地方還透亮。不遠處,四個大紅燈籠高高掛起,每個上面都貼著個大字,從上到下念出來,“有間客棧”。
一眼看過去,明明白白。店夥計瞧見外面兩個像是趕路的,站了有一會兒。他連忙奔出來,“二位客官,裡面請,裡面請。”說著,主動上手,接過兩人手中的韁繩,牽著馬兒,栓進馬廄。
無為步入客店,打量一圈兒內中佈置。原來尚有兩名食客,正在划拳飲酒。
店老闆正埋頭理帳,瞥見眼前似乎一道白。一抬首,櫃檯外站著個玉面白髮的少年,一身風塵僕僕地模樣,旁邊這位,猛一瞧,龍顏鳳姿,不過身上也是幾分狼狽。他衝兩人露出笑臉,“二位客官,看上去是遠道而來?”
“在你店中暫住一宿,可還有上房?”有涯問道。
“有,有,有!”店老闆連聲答應,看了看兩人,面上露出幾分為難之色,“小地方,上房只有一間,你們兩位誰住?”
所謂天不從人願,便是此刻無為的真切感受。兩人加快路程,一連尋找多個地方,卻再也沒能發現殺僧焚剎的訊息。他甚至懷疑,那隻鬼身是不是已經洗手不幹了?
時下剛剛過了末伏,晌午的太陽仍舊毒辣。無為懶洋洋地躺在馬背,面上蓋著一把開啟的摺扇。他無需控馬,也絲毫不擔心馬兒亂走。買馬時,特地選了一黑一白兄弟倆,自己佔了白色馬兒。眼下這小傢伙兒,乖乖跟著它‘黑哥’,就算偶爾偏了方向,旁邊自然有幫他拉著韁繩的。
“無為,前面樹蔭下有一處茶寮,要不過去歇一歇,下午再走?”有涯貼心地提醒道。
“嗯。”無為哼哼一聲,悶聲悶氣地言道,“反正行路全靠你這個活地圖,我沒任何意見。”
遠處傳來一陣急促地馬蹄聲,馬只一匹,上面一人,一手提著鑼鼓,一手拽著韁繩。直奔茶寮,猛一拉手中韁繩,馬兒一聲嘶鳴,人立而起。他策馬到茶寮跟前,一陣敲鑼打鼓,高聲嚷嚷道,“老少爺們兒注意啦!縱火妖怪已經落網啦!大夥兒快去看看啊!”
無為一手拉下摺扇,嗖地坐直身形,大喝一聲,衝向茶寮。
那人坐在馬上,正和一眾人言說著,肩頭一緊,已被人抓住。他吃痛一回頭,見一白馬,上頭坐著一滿頭白髮的少年,嚇得一時說不出話。
“在哪裡?!”無為抓著對方,沉聲問道。
“在……在長風鎮上……”那人結結巴巴地說完,眼前已沒了人影。才將放下心絃,身後又來一匹黑馬,馬上一名英氣的年輕人。不似方才那個兇巴巴,這人拍了拍他肩頭被抓痛的地方。一手指著白馬離去的方向,對他笑問道,“你所說的長風鎮,是那個方向嗎?”
“喂!你說長風鎮抓到了縱火妖怪?!是怎麼捉到的?!給我們講講唄!”茶寮中有人揚聲問道。
那人回過神兒來,一手揉著還在隱隱作痛的肩頭,“具體我也不知道!只知道他們已經把那怪物關起來了,準備殺掉祭天。大夥兒不妨去看看,開開眼界啊!”
無為只顧策馬狂奔,察覺有涯半晌沒追上來,稍微放緩速度。就聽身後馬蹄聲越來越近,而後是一句高聲提醒,“無為,停下,長風鎮不是那個方向!”他倏然收緊韁繩,回首望去。
有涯笑吟吟地覆在馬背,抬手指了指另一條路,“從這條路可以繞回去,再轉向長風鎮。”
怎麼就忘了問問方向呢?無為不由得暗自翻個白眼兒,抬首看向有涯,心中嘀咕,“還好這小子比較心細。”面上一沉,不悅地說道,“活地圖,帶路!”
兩人繞了一大圈兒,待到進入長風鎮,已經是日落時分。不大的鎮子,因為捉到縱火妖怪的訊息放出去,已經吸引了各方三教九流人士。人人口中談論地無非是,要將妖怪扒皮抽筋,也有建議,剁碎了做羹湯。
無為越聽越迷糊,這些人是準備吃了那隻鬼身嗎?他好奇地對身邊一個侃侃而談的人問道,“這位老哥,請問你可見過那個妖怪?”
那人回頭瞧一眼,面上多了幾分自得,“這你可問對人了。當時說好大家一起上,但面對那個龐然大物,一個個跑得比兔子都快,也有沒跑得,那是因為嚇到腿軟,連滾帶爬。”他反手拍拍自己胸膛,“我可不怕那傢伙,第一個衝上去。然後才有幾個膽子大的跟著上,最後就把那妖怪連捆帶綁,給整回來了!”
龐然大物?無為向有涯遞過一個狐疑的眼神兒。他還記得,當初那和尚所言,可是與這人的話,天差地別。他追問道:“老哥,可以和我說說,那妖怪長什麼樣子嗎?”
“那傢伙啊……”這人剛準備細說,人群最深處一陣敲鑼打鼓,他對無為言道,“甭說了,你自己過去看吧。”
無為閃躲騰挪,好不容易擠到最前方。原來乃是一處佔地約有一畝的大石臺子,臺子兩邊角落,各有一個架起的火盆。中間位置則是一個足有七八丈高,四四方方的東西,被一堆破布罩著。
昂首看了看石臺上偌大的東西,聽得旁人言,那裡面便是妖怪。無為更加好奇,那隻鬼身能夠隨意幻化,怎麼這麼大體型?這都能抓得主,莫非長風鎮中藏著修為高深的隱士?
此時,一位年過六旬的老者,步履蹣跚地走上石臺,身後跟著兩名膀大腰圓地壯漢。老者抬抬手,示意大夥兒安靜,“想必大家都知道,前些日子,有一隻四處縱火的妖怪,攪得咱們小百姓人心惶惶。長風鎮得老天庇佑,有幸抓到那隻妖怪。今日便召集大夥兒來,共同商議,如何處決!”
人群中有人高聲喊道:“一定要把它千刀萬剮!”
也有人叫喊,“妖怪四處放火,我建議把他活活燒死!”
無為暗自腹誹,鬼身根本不是人,哪裡會怕什麼千刀萬剮?既然能夠控火,又豈能被火燒死?他轉念一想,不過,這裡面真的是那隻鬼身嗎?
有人揚聲問道:“老村長,您說那麼熱鬧。能不能先開啟讓我們看看,妖怪長什麼樣子?!”
這話說得好。無為心中嘀咕,他也想看看,裡面到底是什麼。
老者哈哈一笑,“自然是可以。我可提醒大夥兒,這東西兇得很,你們可別被它嚇跑了!”他說著,對身後兩名壯漢一揮手。
兩人走向石臺兩邊,解開角落的繩子。
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盯著石臺之上,大氣不敢出,生怕稍一鬆懈,錯過精彩。
隨著兩名壯漢使勁兒一拽,破布罩子被拉下來。只見黑色的大鐵籠之內,盤著一物,通體純白,乍一看過去,分不出頭尾。那東西似乎感受到光,由最上方緩緩抬起一顆偌大的頭顱,一雙赤紅的眼瞳,看著石臺下的人們。
圍觀人群中發出一聲驚呼,有人言道:“原來是隻大蛇妖!我看不如宰了做蛇羹!”他說完,便有不少人附和,亂哄哄地叫嚷著。
這不是鬼身也就罷了,無為著實沒想到,會是一隻大白蛇。看這蛇的體型,少說活了數千年,怎麼會被困在這裡?他低聲和有涯言道,“看上去頗具靈性,這幫村民是如何抓到它的?”
“不要小覷了人的智慧。”有涯看著籠子裡的大白蛇,“這傢伙呆頭呆腦,根本不知道危險臨身。”
這一會兒功夫,圍觀人們已經達成一致,把它做成蛇羹,見者有份。兩名大漢也已經在磨刀霍霍,隨時準備動手。
就在此時,籠子裡的大白蛇,突然拔高脖頸,“砰”地一聲撞在鐵籠頂端。一群人嚇得哇哇大叫,相互推搡著向後跑去。兩名大漢也連忙攙起老者,離開石臺一些距離,哪裡還有剛才嚷著要吃蛇羹地氣勢?所有人皆是一臉驚恐地盯著大鐵籠。
白蛇緩緩垂下頭,上面站著名三尺童子,光頭赤膊,下身著一條火紅色的擴腿兒褲子。遠遠看過去,像是一團在燃燒的火焰。他居高臨下,雙手叉腰,一雙與白蛇同赤紅的眼瞳,冷冷看著地上的一大群人。
這娃兒方一出現,無為便敏銳察覺出妖氛凝重。再看白蛇眼中溫順幾分,已不難猜出兩者關係。他低聲對有涯言道:“好嘛,把白蛇主子招來了,這下難收拾咯。”並未察覺自己有些幸災樂禍的意思。
一眾凡人可不認得童子是妖。老村仰著頭,長手搭涼棚,提高聲調,“那是誰家的孩子?快快下來!太危險了!”言語中幾許擔心。
然而,大夥兒竊竊私語,皆是搖頭擺手。沒人知道,那是誰家孩子。
童子俯視著人們,在白蛇頭上跳躍幾下,露出個可愛地笑容,“你們看,我站在它的頭上,也沒有被吃掉,你們放了它吧。”
“小毛孩子懂什麼?!”老村長厲聲言道,“這妖物不知生吃了多少如你一般的娃兒,又燒燬了多少村落!如今好不容易抓到,絕對不可能放跑,一定要殺掉!”
童子先是蹲下身,拍拍白蛇的頭,像是在交流著什麼。繼而他站起身,笑嘻嘻問道:“老伯伯,你說它吃了人,又說它燒燬村落,可都是你親眼看到的?!”
“這事兒鬧得沸沸揚揚,大夥兒都知道!”老村長轉身看一圈兒其他人,“既然不是你們任何一家的孩子,那肯定就是這蛇妖故意變化出來的,不必再理會。”他對兩名大漢吩咐道,“你們兩個都把刀磨鋒利點兒,準備動手!”
無為目光緊緊盯著白蛇頭頂的小妖童,一手拉著有涯悄然後退,同時言道:“小妖怒了,小心點兒。”
“這些人一心想死,是攔不住的。”有涯一時口快,忽地驚覺話不對,想收回已經晚了。
無為手上用力一攥,“說什麼呢?!小妖童如果動手,咱們便上去阻止!”
“眾目睽睽之下,你準備怎麼阻止?”有涯不緊不慢地提醒著。
聞言,無為面上一怔,看了看四周人們,一時犯難。眼角瞥見石臺下的破布罩子,心中有了主意。
小妖童居高臨下,怒視著圍繞在鐵籠外面的數百人們。雙拳緊握,身上皮膚漸漸透著異樣的赤色,狠狠言道,“無知凡人,不識好歹!那便感受業火焚身的滋味吧!”他雙手合十,張口吐出火焰。
一看娃兒能夠吐出火燄,人們頓時慌了神兒。老村長高聲喊道,“這也是個妖物,快打死它,把它打死!”
有幾個膽子大的,抄起各種亂七八糟的傢伙事兒,統統丟向鐵籠。然而,遇到火,便全部被燒成灰燼。
烈燄所過之處,融化鐵籠,小妖童一隻手掌從左向右一劃,鐵棍噼裡啪啦掉在地上。他大喝一聲,“剎迦!出來!”白蛇猛然向上一躥,身形一展,撞碎了鐵籠,尾端用力一甩,又將地上石臺拍得粉碎。
這可嚇壞了圍觀的人們,一個個不管不顧,爭先恐後地四處逃竄。兩名大漢也早已丟了手上的刀,跟著人群跑遠。唯有年邁的老村長,腳步顫顫抖抖,一邊走,一邊喊,“妖怪!妖怪吃人啦!你們等等我啊,等等我啊!”
白蛇脫困,扭動著巨大的身形,說過之處,一片狼藉。小妖童立在白蛇頭上,全身被熊熊火燄包圍著,眼中赤瞳透亮,盯著倉惶奔逃的人們。他一手拍拍蛇頭,“剎迦,燒死他們!”
無為和有涯已經趁著人群一陣躁動的時候,分路摸到破布罩子兩邊。兩人相互打個手勢,各自拉著破布罩子的一角,同時施展身法,掠上半空。
妖童正專注著逃竄的人們,抬首看到一個巨大的黑影。他雙手交叉在身前,口中再次吐出火燄。
破布罩子還沒落下,已經被燒出個大窟窿,不一會兒,便成了灰燼。
無為狠狠一甩手,化出施無畏。一招失利不說,反倒成功引起小妖童的注意。
只見小妖俯首看著地上兩個,露出個可愛的笑臉兒,笑嘻嘻地下令,“剎迦,烤熟他倆,你就有晚飯吃了!”大白蛇輕輕晃動一下腦袋,找到目標,口中芯子一吐,帶出一道火焰。
兩人縱身一躍,靈巧地避開。無為昂首看上去,對方有蛇,又站那麼高。若想打,就必須躍上半空。即便跳上半空,打起來,也是束手束腳,施展不開。
小妖嘿嘿一笑,“身手不錯嘛!那就再接我一招!”說罷,白蛇口中又吐出一道火燄。
無為就地一個滾翻,提起施無畏,縱身一躍,凌空兩個翻身,立在白蛇身上。他正疾步往上衝,卻忽視身後。腰間一緊,已是被蛇尾纏住。一個天旋地轉,被甩出三丈開外。
有涯一個箭步,衝到無為身邊,“你怎麼樣了?”
“沒事兒!”無為咬著牙站起來,提棍指著半空,“小崽子!有本事你下來!”
小妖玩心大起,衝著無為做個鬼臉兒,“有本事你上來啊!你上來抓我啊!”
無為登時氣結,回首看到遠處人們已經逃得差不多了。他一手握緊施無畏,暗自運勁。就在小妖一臉得意的時候,他抓準時機,猛然向上一衝,直奔白蛇頭頂而去。
“剎迦!”小妖大喝一聲。白蛇聞聲,倏然拔高身形,向旁邊一扭。
眼見白蛇躲開,無為在半空中將施無畏一轉,強行換個角度,棍子再次劈向白蛇頭頂。眼看就要正中對方,一道火燄迎面而來,他不得不翻身而下。
就在此時,半空中一道水流,劃過無為頭頂,傾斜而下,撲向白蛇。只聞“嘶啦”一聲,霎時澆滅了火燄。
無為此刻已經落地,昂首看去,“果然是汩淼!”看到汩淼,他心中竄起一陣說不明的情緒。
“什麼東西?!也敢來壞我好事!”小妖提著火紅的雙拳,大喝一聲,“剎迦,上!”白蛇扭動身形,向前一衝。小妖一拳直襲汩淼,後者不慌不忙,一個閃身躲開。
“幫忙!”無為說罷,剛準備再次跳上半空。
“等等。”有涯攔住無為,“讓它們自己解決吧。”
無為一臉茫然,“什麼意思?它們認識?!”有涯並沒有回答,面上浮現幾分凝重。想起來有涯和汩淼是朋友,也許是知道對方一些事情吧。他不再多做追問,昂首注意著戰況。
汩淼浮在半空,一手拿著白螺,稍稍一傾斜,便能夠準確無誤的澆滅白蛇吐出的火燄。而且能夠輕易躲開蛇尾地暗招,還不忘出言刺激對方,“你這條蛇又笨又蠢,反應遲鈍,還想與我一戰?”
小妖童一連幾次不得手,氣得渾身躥著熊熊火焰,索性離開蛇頭,直接衝向汩淼。
兩隻妖在半空中打得難解難分,汩淼起先只用一隻手與對方解招。但小妖童連攻不下,手上突然多出一個原型的飾物。此物周身被烈燄包裹,在妖童手上飛速旋轉著。
眼見對方法器已經逼近面門,汩淼身形後仰,同時一手舉起白螺。只見兩物交鋒,金光四躥。
小妖突然發現白蛇在對手身後,它抬手打個哨。白蛇聞聲,向前一躥。
汩淼眼角瞥見一道白影,沒等轉首,身上已被白蛇緊緊纏住。
小妖一蹦一跳,躍到汩淼身前,浮在半空中,笑嘻嘻地言道:“剎迦!使勁兒,勒死它!”
看了半晌,一旁的無為也算明白了,這兩隻妖應該是熟識的。汩淼一直在讓招,只是那小妖童偏偏不識好歹。他低聲問有涯,“汩淼被困住了,還不幫忙嗎?”
有涯一邊注意著戰況,一邊淡淡言道:“家務事,咱們管不著。”一副長輩看小輩嬉鬧的模樣。
既然有涯都這麼說,那就看著吧。反正這倆打成什麼樣,都和他沒關係。
汩淼被困著,一點兒也不著急,眉頭一挑,對小妖問道,“你認為這畜生能捆得住我?”話音甫落,白蛇身上已經沒了他的影子,反而是一條水柱由半空傾洩而下。未等落到地面,已經聚成一個人形。他昂首對小妖言道,“煜焱,你再不住手,別怪我不客氣了!”
小妖重新跳上白蛇頭頂,居高臨下,“不客氣又能怎樣?!”
“好!”汩淼搖一搖手上白螺,倒出來一物。那東西一沾上手掌,就變得與手掌一般大小。
無為凝目看過去,原來是那隻贔蠵。方才聽汩淼叫小妖是煜焱,再聯想有涯所言的家務事。他腦中閃過一個念頭,忽地一手負於身後,如果說這倆個是家務事的話,那捲裡的三個呢?
此時,汩淼已經將贔蠵放在地上,吹奏出兩聲曲調。贔蠵眨眼之間,身形變得巨大無比。他一手拍拍巨獸的腦袋,“小龜龜,去吃了那條大白蟲子。”
贔蠵體型巨大,移動起來卻一點兒都不慢。足下跨兩個大步,便衝到白蛇跟前。
“你把它找回來了?!”煜焱瞪大眼睛,對白蛇命令道,“剎迦,吞了它!”說罷,他翻身跳到地上。
兩個主人家昂首觀戰。
無為和有涯也在不遠處看著,這種情況可謂是難得一見了。
兩隻巨獸先是盯著彼此,接著慢慢靠近對方。剎迦率先抬起尾巴,纏住贔蠵的身體。贔蠵豎起自己的短尾巴,伸長脖頸,貼向剎迦,兩隻大眼睛盯著對方,眨巴眨巴。剎迦吐著芯子,舔了贔蠵兩口,繼而又纏住對方脖頸。相互望著彼此,磨蹭來,磨蹭去。
一旁觀戰八隻眼睛,越睜越大,無不透著疑惑。不說地動山搖,飛砂走石,這打得也太文靜了些吧?
“這兩個好像沒在打架。”無為言道。身旁有涯也跟著出聲,“更像是在培養感情。”
汩淼一手托腮,笑道:“喲,煜焱,你那條白長蟲原來是雌的?”
“呸!”煜焱黑著臉,“你那隻王八才是母的!”
話音甫落,在場四個,同時一愣,一臉震驚地看著地上沒羞沒臊,扭做一處的兩隻巨獸。
煜焱臉上紅一陣,白一陣,狠狠言道:“畜生!我今天非好好教育教育你不可!”說罷,提著拳頭就要衝上去。
“別去!”汩淼一手搭在煜焱肩頭,“天性使然,何錯之有?”
煜焱身形一僵,回首看向汩淼,“你不嫌燙,我還嫌涼呢,放手!”說著,肩頭一抖。
察覺出戰火平息。有涯心知無為不願面對汩淼,他便上前問煜焱,“你放剎迦出來縱火了?它又是怎麼被抓住的?”
無為聞言,轉首看過去,自然明瞭,有涯是在幫他詢問。心中十分感激對方,時時刻刻顧及著他。
煜焱狠狠瞪一眼不爭氣的剎迦,又瞥一眼汩淼,對有涯言道:“我聽說過有什麼東西一直在殺僧焚剎,那件事情與我無關,也與剎迦無關。”他頓了頓道,“前幾天,剎迦跑到地裡去抓雞,它還非要自己烤熟了吃,結果引起雞棚子著火。那些人便故意放了幾隻雞,這傢伙傻了吧唧的趕去,就被捉住了。”煜焱說完,對著剎迦又瞪過去一眼。
大白蛇正和贔蠵嬉鬧著,絲毫不知道自己主人已經被氣得七竅生煙。
汩淼問道:“為什麼保留稚子形貌?”
“真簡單,我熱!”煜焱砸過去一個白眼兒,不想再理對方。
汩淼一點兒也不在意,上杆子湊過去,“此後有我在,換回你原來的形貌吧。”
“切!”煜焱不屑地哼哼,冷冷丟出兩個字,“拒絕!”
一場大烏龍事件結束。無為撲了個空,那便要去找真正的縱火犯了。他猶豫再三,實在是沒臉向汩淼提出要求,也不想有涯繼續為他賣人情。正垂首沉思著,眼前晃來一道黑影。
“那件事情,並非無法可解。”汩淼看著瞪大眼睛瞧著自己的無為,嘴角劃過一個笑容,“今天是小乞丐死去的第七日。”
是了,今日是那小乞丐死去的第七日。凡夫俗子死後的第七日子時,也就是中陰身回魂之刻。如果能夠留住中陰身,再找一具新死的屍身,使用異法將兩者相連,小乞丐就能夠借死身還陽。
這種辦法不光汩淼知道,無為其實也知道。但汩淼是妖,想到此法,使用此法,皆無所謂。而他呢?雖然不想承認,可畢竟是三乘界出身的正統修者,擅用異法扣留中陰身,逆轉命數,使人還陽,這無疑觸犯修者大忌。
一面是自己的失誤,造成小乞丐死去;一面是修者的身份,不斷警醒他,不可誤入歧途。無為心中一時猶豫不決,坐在地上,對著月色怔怔出神,不由自主地連聲嘆氣。
天色越來越晚,距離子時越來越近。按理來說,中陰身會在子時返家。不過,小乞丐自小流浪,應是無家可歸,多數是在人間界遊蕩一圈兒。
兩隻小妖出去了許久,沒有說明事由。無為亦能夠推斷出來,他們定然是尋找可用的屍身去了。
這已經是汩淼能夠作出的最大讓步,所以無為並沒有再做阻攔。他甚至想過,自己假裝不知道,讓那兩隻小妖去折騰好了。這無疑是在自欺欺人,但他想不出更好的辦法。
有涯不知從何處找來一堆傢伙事兒,一鼎破舊的小香爐,一支引魂鈴,還有若干亂七八糟,用於束中陰身的東西,此刻全都擺在一張供桌上。他整理停當,雙手拍拍巴掌,滿意地點點頭,“現在萬事俱備,只欠東風。”
無為木訥地轉首,看向供桌,又緩緩將目光移向有涯。實言,這小子雖然沒說出來,但行動已經足以表明,其內心很支援汩淼提出的辦法。他一手緊緊握拳,正欲開口。
一陣涼風吹過,帶來一陣頗為熟悉的妖氣,以及一股細微的死氣。
抬首遠眺,已經可以看到若隱若現的白色,漸漸遊移過來。片刻之間,剎迦已經盤著身形,出現在無為面前。它尾巴一甩,丟下來一個重物,繼而聽著煜焱的口哨聲,乖乖趴在一旁。煜焱悠哉哉地躺在蛇頭上,斜眼看著地上三個。
一具新死不久的屍體,掉落在無為腳邊。他不禁後退兩步,盯著死人的臉。這人看上去約莫十二三歲年紀,一臉死人白之下,仍舊能夠看出,生前的稚氣未脫。根據身上衣著推測,應該是大戶人家的孩子。
“方圓百里之內,這是最小的一具了,將就著用吧。”汩淼無奈地嘆氣,“反正那小傢伙醒來,也會知道自己不再是平凡人。”
無為看了屍體良久,喃喃低語,“既然如此,還有必要讓他還陽嗎?”
“嗯?”汩淼停下手上動作,“你什麼意思?你難道忘了是誰間接害死了那孩子?!”
一句話,好似耳邊炸雷。無為想起破廟大火,登時全身一僵,面色煞白。是他,是他的錯。眼下無論是兩隻小妖,還是有涯,都是在為他的失誤善後。而他卻還在理智與世情之間,優柔寡斷。
有涯察覺無為面色有異,剛上前一步,便被汩淼攔下。對方沒說話,只眉頭緊鎖地盯著他,輕輕搖頭。他閉上雙目,長嘆一聲,再睜開眼睛,望著已至子時的夜色,輕聲吐出一句,“開始吧。”
汩淼手捻劍指,隔空在屍體上一點,接著手腕一翻,屍體凌空轉了三圈兒,落在供桌下。
與此同時,有涯點燃三炷香,又用香頭點燃三道靈符,繼而另一手拿過引魂鈴。
就在這時候,只覺眼前亮光一閃,施無畏由半空劈下,砸爛了供桌。
有涯和汩淼同時一個後空翻,拉開些距離。煜焱聞聲,也驚坐起來。四周寂靜無聲,三道目光皆盯著施無畏的主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