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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itle: 折妖 Chapter 36 date: '2017-03-01' tags: ['ZHE-YAO'] draft: false summary:

  饒天澤垂著頭,過了好一會兒,才緩和了情緒,抬首看著有涯,堅定地搖搖頭,“起先我也以為看到鬼,便去墓前檢視,卻見碑上全是血。我重新開啟棺材,屍體不翼而飛了。”她一手緊緊抓著有涯的胳膊,“後來,好多個地方都傳出死人被挖走心的命案。我沿途打探,發現路線是漸漸往息丹城方向。”

  聞言,有涯眼神一凜,“往息丹城去了?!”他原本還想先穩住饒天澤,再暗中去查探看看。可丫頭既然已經查了許久,想必也看明白,對方就是墨綬無疑。

  饒天澤看有涯半晌沒反應,昂首問道,“二哥,你通曉奇門異術,對這件事情,有什麼看法?”

  雖說,早就發現墨綬有些異樣,但一直以來,也只當那小子不過學了點兒江湖小把戲。而今竟然能夠從墓裡走出來,四處殺人也就罷了,又為何要吃死人的心?他一時想不出,是哪路的邪功。

  有涯微微皺著眉頭,在房裡來回踱步,思前想後,“這個事情,我暫時沒有思路。”他頓了頓,又道,“不過,既然墨綬往息丹城去,我贊成你的提議,先勸無為回少師府。不管那黑小子有什麼目的,早作防備總是沒錯。”

  饒天澤點點頭,總算鬆了口氣,放下心中大石。一旦放鬆心情,連日奔波的疲累兼倦意,通通爬上來。她不由得打個哈欠,看了看四周,沒有可以躺地地方,只得坐在凳子上,一手托腮。

  有涯暗自搖首,“丫頭,你也到榻上去睡吧。”說著,他把昏睡的無為挪到床裡,騰出一片地方,隻手拍了拍。

  “啊?”饒天澤沉著眼皮,“這……不太好吧?”

  “怎麼?你這會兒倒是介意起來了?”有涯笑道,“那是你兄長,有什麼關係?”      饒天澤又是一個大大的哈欠,“我是無所謂啊。不過嘛……”她偏首看著有涯,“二哥,你不介意?”

  有涯不禁莞爾一笑,拉著饒天澤到床邊,雙手一沉,對方就坐了下去。他一手拿過對方的長劍,笑道,“你這小丫頭啊,快休息吧。不然等你兄長醒來,你又倒下去。咱們可就不用走了。”

  饒天澤也不扭捏,小心翼翼地躺下,眨巴眨巴眼睛,“二哥,那你呢?”

  “好問題。”有涯故作認真思索地模樣,“不知道這床榻,是否禁得住三個大男人。”說罷,就看到饒天澤甩來的一個白眼兒,繼而閉上眼睛,不再理他。

  有涯放輕腳步,坐到桌邊,將饒天澤的長劍,擱在一旁。盯著窗外月色,面上漸漸浮現愁容。他心中明瞭,無為醒來,若是想起一切,恐怕更是會鐵了心要捨身。

  而今,五大元靈也只差一個空元,尚無頭緒。以無為的脾性來說,在這最後一步,讓他放下手頭大事,趕回少師府,怕是比登天都難。為今之計,看來只能搬出人間親情了。

  有涯和饒天澤趁著無為昏迷不醒,商量幾番,定下一套說詞。

  就這樣,大眼瞪小眼地又過去三日,無為終於迷迷糊糊地醒過來,一臉茫然地看著頭上兩張臉,反應了好一會兒,“你們幹什麼這樣看著我?”任憑兩人一左一右,把他扶起來。

  “你睡太久了。”有涯言道。

  無為揉了揉昏沉沉的腦袋,瞥了有涯一眼。轉首對饒天澤道,“你這丫頭怎麼也來了?”

  看無為這反應,有涯暗叫,“糟糕!”怕是要做最壞打算了。

  饒天澤狐疑看著無為,覺出好像氣氛不太對。她道,“我來看自己的兄長,不可以嘛?”

  “哈?”無為笑道,“可以可以,哪個敢說不可以喲。”他頓了頓,問道,“所以你就是特地來看看我?”

  “我來帶你回少師府!”

  無為差點兒被漱口水嗆死,一臉不敢置信地看著饒天澤,一邊咳嗽,一邊問道,“你這丫頭,又在搞什麼名堂?”他眼角瞥見有涯欲上前,瞬間沉下臉,抬手示意對方離遠點兒。後者尷尬地坐下,面上沒了任何表情。

  饒天澤看看無為,再覷一眼有涯,心中嘀咕,“兄長醒來,怎麼對二哥態度這麼差?難道兩人發生什麼不愉快?”想到大事當前,她搖搖頭,壓下疑惑,繼續言道,“我考慮清楚了,和兄長一起回少師府,拜見少師老爺和少師夫人。”

  無為等了一會兒,沒有下文,一臉茫然,“啊?就這樣?”

  “這樣還不夠?”饒天澤反問,忽而一拍腦門兒,“還有,兄長你也很久沒有回少師府了吧?家中二老想必極為惦記,須知‘兒行千里母擔憂’,身為人子,理應侍奉膝下,孝敬長輩。”

  “哈?”無為本就才醒來,腦子裡還有些迷糊,又被饒天澤的大道理,砸地一愣一愣的。他洗把臉,尋思了片刻,“所以,你來找我,與你一起回少師府?”

  饒天澤眨巴眨巴眼睛,遲疑著點點頭,“昂,正是如此。”頓了頓又道,“兄長,咱們什麼時候啟程?顧馬車,還是騎馬?走哪條路比較……”

  “你先等等。”無為連忙打斷饒天澤,狐疑地打量著對方,“你這丫頭,有點兒反常喲。你不是最喜歡四處亂走嗎?怎麼想去少師府了?還知道搬出大道理來壓我。”

  “我……”饒天澤被看得有些心虛,“我這是吃一塹,長一智,懂得百行孝為先的道理。”她說著,眼神兒四處亂瞟,末了向有涯投去一個求救的目光。

  “這件事情吧……”有涯斟酌著開口,故意停頓一瞬,偷覷一眼無為的神色,繼續言道,“饒丫頭說得挺對,離開息丹城已經七個多月,從開春走到初秋,合該回去一趟。”

  無為把目光緩緩移向有涯,面上神情越來越凝重。他雖未打斷對方的話,那是因為饒天澤在場,不好做的太明顯,心裡頭可已經把有涯從頭到腳敲碎一遍又一遍。

  這兩人一唱一和,無為全看在眼裡。心知要饒天澤既然早就來了,八成已經和有涯暗地裡籌劃過。他不由得深思起來,難道少師府中真的出了什麼事情嗎?轉念一想,這倆看上去明顯不急,只是在想方設法勸他回去。

  耳聞饒天澤又一次追問。無為抬首笑道,“丫頭,我才醒來。就算啟程,也不會是今天,你讓我考慮考慮。再給你答覆,可以嗎?”

  饒天澤吐舌,看了看氣氛越來越冷地兩人,“那我先回房了,你們晚飯記得喊我。”說罷,腳底抹油般地溜了。

  眼睜睜看著饒天澤離開,而且貼心的順手關上門。有涯的心一瞬間提到嗓子眼兒,暗自腹誹“完了,唯一一個能夠壓一壓的人已經走了。”他本想偷偷覷無為一眼,卻不了對方正冷眼瞧著他,也不知看了多久。

  “那個……”有涯扯出個笑容,“你才醒來,我去樓下幫你弄點兒吃的上來。”說著,他就衝向門口,準備溜之大吉。

  然而,手才摸到門,無為已經先一步上前,一腳把門踹闔上,斜眼看向有涯,“你躲什麼?看到我能醒來,你心虛嗎?”

  有涯腦袋搖地像個撥浪鼓,垂死掙扎,“沒有,我高興還來不及呢。”

  “拿來。”無為抬手伸向有涯,“火元。”

  “哦。”有涯立馬掏出顆紅彤彤的珠子,小心翼翼地放在無為手上。

  無為拿著火元,在手上慢慢轉動。珠子表面十分光滑,能夠映照出他的臉,當然還有身後惴惴不安的那位。他想起來了,丟掉的那部分記憶已經全回來了。他憶起小釋子道清,憶起那個問題,憶起自己在爅烜手下一心求死,憶起有涯將他帶走,亦憶起道清在他面前死去。

  “是你葬了小釋子嗎?”無為面無表情的問道,見後者猶豫著點點頭。他又問道,“道清是怎麼死的?”察覺對方正在躊躇。他補充道,“我想聽真話。”

  有涯面上一怔,“他為了救你,耗盡元功。”

  良久,無為輕輕點點頭,淡淡問道,“那麼,你到底從哪裡來?又為何一直潛伏在我身邊?”

  “我是受三乘界委以重任,特地將鎮邪卷送給借身還魂的你。”有涯毫不猶豫的答道。

  屋子裡又是一陣寂靜。無為自從問出口,目光便緊緊盯著有涯,不放過對方面上一絲一毫地神情變化。可是,他沒有發現任何異樣,對方無心無愧似的,也目光灼灼地看著他。

  “但你不是天龍門的護法。”無為陳述一個已經確認的事實。

  “我不是。”有涯知道,這個身份的謊言早已被突然出現的小釋子無意戳破,他不承認也沒用。

  無為淡淡言道:“三乘界三身九法門,各有不同。既然你說是三乘界命你帶鎮邪捲來,我來問你,是哪一法門下的哪一位長老的命令?”

  “非是那群老不朽。”有涯不待無為追問,繼續言道,“是你的師尊,三乘界界主,自在君!”

  “什麼?!”無為霎時瞪大眼睛,震驚不已。他忽地神情一變,冷眼看向有涯,“你又在騙我!我師尊與你有什麼關係?!”

  有涯一臉無奈地搖搖頭,“事已至此,我只好將實情告知你。你師尊與我乃是舊識,他早已算得自己的死期,以及身後會發生的一切事情。所以,他事先將鎮邪卷交給我,言說,若你當真死了,就在你生時最旺盛之際,助你借身還魂,再將這卷交予你。”

  乍聞事情緣由。無為半晌沒從震驚中回過神兒來,自在君戰死時的那幕場景,再一次劃過他的腦海。師尊早就知道會死?亦早就算準了我會死?死後又會還魂?實言,雖然自在君的能為不可測度,但他還是難以相信,若師尊當真知道這一切,為什麼不再最初的時候,阻止呢?

  “我不相信!”無為篤定言道,“你不要以為搬出我師尊,就能騙過我!我自小跟在師尊身邊,從未聽他提起過,有你這號人物。”

  有涯仰天嘆氣,“果然如自在君所料,他當初有言在先,說你不會信我一面之詞。”說著,他一手指向無為腰間,“你應該記得,三乘界與妖界大戰之前,鎮邪卷便不翼而飛了。當時,三乘界弟子裡裡外外翻個遍,也未能尋到。恰逢妖界中的兩隻大妖打上門來,於是便猜測是被妖界趁機偷走。”

  說到這裡,無為不禁想起當年,確實如此,而且他依稀記得,似乎是師尊先提說,有可能被妖界偷了去?難道是師尊監守自盜,卻推轉到那兩隻大妖身上?他心中一凜,暗自否決,不可能!師尊不會做這種事情!

  “有些時候,為顧全大局,可不必拘泥於小節。”有涯彷彿猜到了無為心中的掙扎,給上對方一記重擊。

  果然,無為動搖了,面上漸漸浮現疑惑。沒有想到,一向教導他‘棲守道德,心地光明’的師尊,也會幹出非君子作風的事情來。

  有涯繼續言道:“你若還不信,我再來告訴你。自在君早已算準你會自戮,亦算準你的最佳生時。不然,為何你才將還魂,我便能夠準確找上門?想必你也應該記得,當時是你幫我解了‘束魂祭生’,這一手法,可是你師尊獨創,很少有人學會。”

  無為雖然仍是不願相信,但他記得,當初確實是自己出手,才免得有涯直接‘束魂無生’。而且,解法也是從自在君那裡學來的。可是,憑這小子的本事,他會和師尊有交情?他對有涯道,“就算你這樣說,我也還是不信。憑你那三腳貓的修為,怎麼能和我師尊相提並論?再不說實話,休怪我不客氣了!”說罷,他已經化出施無畏,直指對方。

  “你!”有涯終於不似之前那般淡定了,他目光在無為身上來回打量,黯然地問道,“要我如何做,你才肯相信?”

  “和我正式打一場!”無為堅定道,“別和我說,你修文不修武!想讓我相信你確實有能為,那就和我正式打一場,不要再藏招,拿出你的實力,證明你自己的話!”他凝目看著有涯,“你敢嗎?”

  有涯不由得皺了眉頭,“你當真要與我打?”見無為堅決地點點頭。他長嘆一聲,“好吧。”說著,抬手向外一指,“這裡施展不開,咱們換個地方。”

  “隨你選!”無為隻手向前一探,“請!”

  有涯轉身開門的同時,不禁朝天翻個白眼兒。率先下樓,走出客棧。身後跟著無為,手上提著施無畏,冷冷看著他的背影,也不作聲。

  兩人前後腳走了一段兒路,瞧見街邊一處賣把式的,周圍立著不少看熱鬧的,叫好的,就是沒幾個給錢的。一看到人拿起鑼鼓要錢,紛紛轉身走開。待到有涯踱步過去,看熱鬧的人都走完了。

  賣把式的一邊唉聲嘆氣,一邊收拾家當。一塊碎銀放在鑼鼓上,他眼神一亮,連忙抬起頭,笑臉道,“多謝這位爺,謝謝您,謝謝,謝謝。”

  有涯擺擺手,“出來討生活不宜,但我這錢也不白給的。請把你那杆銀槍賣給我,可以嗎?”

  對方先是一愣,再看看這人給的碎銀,少說再買三四杆都夠了。他笑呵呵地點點頭,“沒問題,沒問題。”說著,轉身拿過銀槍,用袖子仔細地擦拭一番,謹慎地交在有涯手上,“爺,您拿好。”

  無為看著有涯不慌不忙地接過,繼續朝著城外走去。他又一次想起,與這小子當初在少師府的一戰,心中暗自嘀咕,“莫非,他真的擅用銀槍?”轉念又一想,馬上就會知道的事情,還有什麼好猜測的?他緊緊握住施無畏,暗暗決定,今天非逼出有涯的實力來不可!

  初秋,黃昏,夕陽的餘暉映照竹林,為一片青翠鍍上層層金色。

  有風,清風,徐徐而過,林間一陣沙沙作響,彷彿百蟲過境。

  有人,兩名,各持武器,對峙而立,不移不動,已有許久。

  落葉,一片,隨風緩緩飄落,在兩人目光交匯之間,頑皮地打著卷兒,不情不願地繼續下墜。

  一瞬間,雙方不約而同的有了動作。一個起手架招,兩股強大的氣勁一齊散出,直衝對手,於半途交鋒,發出一聲炸雷般地悶響。落葉亦乘著這股勁力,逆風一路向著天上飄。

  聲音將落。又是一連串噼哩啪啦地兵器撞擊聲,隨之而來。一下下,又快又響,令人不禁繃緊心絃,提高警惕。一陣陣,此起彼伏,在竹林中久久迴盪。

  一個天賦異稟,修為極近頂峰;一個鮮少出手,不知幾許能為。一個手上是克邪制聖的施無畏,另一個拿著路邊兒臨時買來的銀槍一把。兩杆長兵皆泛著淡淡的光亮,雖不似利刃般寒冷肅殺,卻亦能夠令飛禽走獸感受到一股不尋常的危機。

  不比少師府那一次試探。此番,無為本就抱著逼出對方真正實力的想法。是以,即便有涯手上只是一把普普通通的銀槍,他也絲毫不會與對方客氣。仗著一身霸道雄勁,一招一式,無不是穩準狠。落在地上,餘震數丈,打在竹身,落葉紛紛。

  片刻功夫,已是數百招走下來,雙方默契地各自退守。

  有涯立於一支豐茂竹子的頂端,銀槍傾斜,指向對手,身形隨枝椏慢慢起伏。

  無為雙腿掛在兩支翠竹之間,棍梢上挑,凝視著對方的一舉一動。他已經暗暗察覺出來,有涯這一回確實與以往大不相同。非但能夠與他打個不相上下,而且攻守之間,身法如行雲流水一般自如。

  四周一時寂靜無聲,雙方距離三丈遠,屏氣凝神,能夠聽見彼此沉重地呼吸,急速地心跳。

  一片青綠色竹葉,優雅地由天空飄下,落在銀光閃閃的槍頭之上,又有紅霞陪襯,絢爛奪目。

  滿目新葉落,無為伸手接下一片,淡淡言道:“真是個好地方。死在這裡,此生無憾。”一句話,一語雙關。他緩緩將竹葉叼在嘴邊,暗暗轉動手上的施無畏,將自身內元灌入。勝敗唯此一招,這是他的決定,亦是他的覺悟。

  世上沒有人會笨到主動告訴對手,我這是最後一擊。無為和有涯亦不例外,皆專注地盯著對手一舉一動。是以,在棍梢動了的同時,銀槍也微微一抖。雙方各自發力,借竹身彈性,衝向對手。

  兩杆武器相距越來越短,眼看就要撞在一處。無為突然另一手劍指點入施無畏末端,一道銀光由棍梢躥出,直奔對手心口。

  有涯面上一瞬驚愕,將手上銀槍向後一拽,隨之藉著力道,凌空一個翻身,險險躲過。然而,對手趁著這一間隙,已然逼至眼前,施無畏由上方順劈而下。他連忙橫起銀槍,本想架住對手的重擊。

  豈料,這一擊實在太過猛烈,加之銀槍畢竟凡鐵,不堪重負,一聲脆響,登時斷成兩截。有涯神情一變,眼見無為絲毫不遲疑,手挽棍花,變招再次劈下來。他雙手一鬆,丟了斷槍,將內元聚於雙掌。

  無為看見有涯扔了斷槍,腦中霎那間閃過猶豫。只一瞬,便被他的理智壓下去。這一次你棄械我也不會再留手了!他暗暗告誡自己,手上施無畏以泰山壓頂之勢,劈向對手。

  就在此時,有涯猛一沉腰,隨之一個俯身,向前一探,繼而,雙手嗖地抬起,兩掌先後打向無為。棍招本就多為大開大合,每每在攻擊之時,也會空門大開。他知道,無為自然也知道。

  可有涯萬萬沒想到,無為會突然化掉手上的施無畏,只留下毫無防守的空門。一掌落下,雙方面上的神情同時起了巨大變化。先是皆為一臉不敢置信,繼而一個眼中浮現黯然,一個眼中盡是驚慌之色。

  眼看無為吃中一掌,身形向後一晃。有涯本想強行扭轉第二掌的去勢,然而,他這招速度太快,只勉勉強強收回三成力道,其餘掌力又一次全部落在無為心口。後者徹底重心失衡,直直向地面摔下去。

  “無為!”有涯驚呼一聲,立即扭轉身形,一個俯衝而下,趕在對方摔散架之前,把人抓住。一邊扶著對方,一邊焦急地問道,“你……你為什麼突然收招?怎麼樣?傷得重嗎?”他心中很清楚,那兩掌的威力,即使第二掌少了三成力道,但打在同一處,中招者五臟六腑沒被震碎,便是頂峰修為。

  “我沒事。”無為抬手揮開對方的手,稍一動,一陣猛烈咳嗽,暗自慶幸自己一身銅皮鐵骨。他剛才是真的怕有涯又一個不還手,哪想到,才將收招,對方兩掌就先後落下來了,還是在同一個位置。震地他胸骨一陣陣發麻,也不知道裂了沒有。

  “這才是你真正的能為?”無為凝視著一臉驚慌失措的有涯,淡淡問道,“為何故意藏招?”

  氣氛一時凝滯。見無為面無表情,睜著眼睛看著他,彷彿定住了似地,也不言語,似乎只在等一個答案。有涯急切道,“請相信,我對你絕無歹心。”後者還是毫無反應,好似對這個答案很不滿意。

  “我……”有涯緩緩撇開頭,支支吾吾半晌。忽地,又重新對上無為的目光,“我想看著你一點點成長,能夠獨當一面;我想陪著你經歷世間百態,體會難得的人生;我想……”他頓了頓,說出內心的想法,“永遠和你在一起,直至天地不存。”

  無為怔怔看著有涯,看著其眼中從驚慌,到心疼,到猶豫,最終變為堅定地神色。兩人相處的過往,有如走馬觀花般,在他腦海中一一閃過,心中一陣百感交集。無論對方之前隱藏身份的原因到底是什麼,在這一瞬間,他選擇相信,有涯對他的感情是真。

  心裡的話說完了,還是不見無為面上有什麼表情。有涯也不知道接下來要如何,他開始害怕,害怕無為始終不肯相信他所言,害怕無為直接與他劃清界限。心中越想越是不安,有涯雙手不由自主地緊緊抓著對方。直至一雙微涼的手掌,覆在他的兩隻手上。

  無為面上漸漸浮現一抹微笑,是真誠的笑容,是歡喜的笑容,亦是開懷的笑容。他將有涯的驚愕盡收眼底,輕聲言道,“我相信你的真心。”

  “真的?!”有涯不敢置信地追問,“你真的肯相信我?!”

  “是啊。”無為又是一笑。見對方愣愣沒了反應,他偏過首,在有涯唇上落下一吻。或許,這一舉動,才是排除疑惑的最好方式?

  月光將將出來沒多久,黯淡的銀光,灑在竹林間,地上暗影交錯。

  無為面色泛紅,睜著一雙閃亮的眼眸,注視著有涯,低聲笑問道,“剛才,是誰說,對我絕無歹心?”

  “這叫坦誠之心。”有涯一臉嚴肅地說道。

  “希望你不會再騙我了。”無為說罷,對上有涯的目光。他在等一個回答,但又不想聽到對方的答案。正想將這個話題跳過,說點兒別的。

  有涯卻笑著點點頭,“不會了。”

  無為面上先是一怔,繼而笑得只見眉毛不見眼,“那你告訴我,你和饒天澤在暗渡陳倉些什麼?”

  “我已經答應饒丫頭,暫時不說,你不會想我食言吧?”有涯挑眉看著無為,見對方不為所動。他換上一臉為難地神色,“好吧。如果你一定要知道的話,我……”

  “不用了。我尊重你。”無為笑道。他沉思片刻,“既然事有蹊蹺,反正最後一個元靈也毫無頭緒,那便依你們倆的提議,先回少師府,再做打算。”

  “無為!”有涯驚訝地看著對方,給上一個大大的擁抱。

  然後,無為就察覺出來,一隻手離開自己腰間,越走越不是地方。他抬手阻止道,“喂!停手!”可後者只遲緩了一瞬,又繼續自顧自得。

  無為便不再掙扎,只在有涯耳邊輕聲細語地提醒道,“這個時間,若是饒丫頭在客棧裡找不到人,你猜她會不會一路找來?”

  此話果然奏效。有涯霎時停了手上的動作。若擱在以前他是不信饒天澤會找過來,但對方前幾天才突然找到客棧去,並且不肯說明是如何找到。他心中還是有一些擔心,萬一被撞個正著,可是面子裡子全沒了。

  無為牽著有涯的手,輾轉回到客棧。才將上樓,走到房前。

  饒天澤正提著劍,由內中出來。看到兩人,先是一愣,注意到無為面色有點兒異樣,身上還沾著一片竹葉。她目光慢慢往下滑,落在兩人握在一起的手掌。捕捉到無為連忙鬆開的手,她也不挑明,好奇問道,“兄長,二哥,你們去哪兒了?”

  “我們去解決一點兒私人問題。”無為扯出一個笑容。

  “啊?”饒天澤不由地轉首看一眼床榻,又看向面前兩人,不確定地言道,“到外面去解決私人問題?”

  無為不禁俊臉一紅,故作不悅,“你這丫頭,跑我房裡什麼事情?”

  饒天澤面上一怔,瞥見有涯的眼色,連忙換上一副笑臉,“我找你們一起吃晚飯啊。”說著,攬過兩人肩頭,一起往樓下走,順手摘掉無為身上的竹葉,衝著有涯露出一個瞭然於心的眼神兒。

  看來,兩位兄長不但在外面解決了私人問題,而且和好如初了。

  “兄長,你夜裡還喝酒?”饒天澤正準備回房,注意到無為手上提著一罈酒。

  “啊?”無為點點頭,“昂,備著。”又道,“你早點兒休息,養足精神,明早好趕路。”

  聞言,饒天澤開門的動作一停,瞪大眼睛看著無為和有涯,“兄長的意思是?咱們明天啟程,回少師府?!”見兩人皆是淡笑不語,心知定然是二哥搞定了兄長。她面上立馬綻現笑容,“我這就滾回屋裡睡覺,你們也早點休息,別折騰太晚。”快速說完最後一句,她嗖地關上房門。

  只聽門外,無為氣呼呼地嚷著,“別攔著我,這丫頭三天不打上房揭瓦,連兄長也敢調侃。”

  饒天澤在房裡捂嘴偷笑,看著外面兩個人影。

  有涯一邊把無為往房裡拽,一邊連哄帶勸,“好的,好的。可那也要換個時間,三更半夜,你往丫頭房間裡衝,太不像話了。”

  “就是就是!”饒天澤小聲嘀咕一句,衝著外頭兩道身影做鬼臉。繼而,獨自坐在床邊,對著桌上搖曳地燭火。現在兄長已經決定明早便啟程迴轉少師府,若三人騎馬行路,相信三五日之內,便可到達。而那個時候,他應該還在路上,萬事都來得及。

  饒天澤在手上來回劃拉片刻,末了自言自語,“一步踏錯,回頭是岸。希望不會在息丹城遇到你。”她將佩劍擱在床榻裡面,緩緩躺下,不多時就睡了過去。

  隨著房門被關閉,內中一時寂靜。無為開啟酒罈,順手拿過一個茶碗,倒上大半碗。隨之走到窗前,對著夜空抬了抬手臂,繼而昂首灌下。

  有涯見無為反覆數次,好奇地問道:“你在做什麼?敬月神?”忽而換上一個壞笑,“或是月老?”

  “祭我師尊。”無為甩給有涯一個白眼兒,再次倒滿一碗,順手把酒罈砸向對方。後者身手矯健地穩穩接住,也給自己倒了一杯,隔空相敬。

  無為倚靠在窗邊,狀似隨口的問道:“你也是三乘界修者嗎?又是如何與我師尊結識的?”

  “我可不進那老腐朽的地方。”有涯毫不掩飾語氣中的嫌棄之意,走到無為身邊,又道,“不瞞你說,我認識自在君時,他還只是個散修,對天地萬物自有一番獨道見解。後來,便有了你所知道的三乘界。譬如,他設下三身九法門,凡身之上有脫凡,再之上為轉輪,最上是超聖。這每一重,又有三大障,層層遞進。這些理論,都包含在他那套自然之道里。”

  自在君畢竟是他師尊,聽著有涯這麼冷嘲熱諷。無為黑著一張臉,這傢伙說得好像真有那麼回事兒似地。他懶洋洋地道,“以上,三乘界都有記錄。你能說點兒,我不知道的嗎?”

  有涯暗自苦笑,“好。那我就直說了。你之所以決定捨身,是因為有自在君的前例,我猜的沒錯吧?”他對無為倏然睜大的眼睛,十分滿意,略微頓了頓,“但他應該沒有和你提起過,當初的實際情況。在還沒有三乘界的時候,自在君曾被妖界打得魂魄俱隕。而那時,便是我出手幫了他一把,否則,也就沒有後面三乘界界主什麼事兒了。”

  聞言,無為一陣驚愕,撇撇嘴角,“我不信,你有那能為?再說,我師尊已死,此事並無對證,都隨你說咯。”

  有涯面上一怔,淡淡搖首,“你會信我的。因為若想捨身,單憑無大元靈遠遠不夠,還需要其它的必要條件。”他不待無為追問,繼續言道,“你想說自在君沒有提起過?那是因為我沒明說,他自然不知道,我花了多大代價才救活他。”

  說道此處。無為明顯覺出有涯的神情變了變。看他一臉嚴肅,言辭咄咄,似乎不像有假。

  “不過,歷史總是有重演的時候,比如,你決定捨身。”有涯悠悠言道,“我會助你完成。屆時,你便知道,我所言是真是假。”察覺無為怔怔不說話。他面上露出看似隨意的神情,“好啦,你還想知道什麼?想知道自在君未成名前,有意思的事情嗎?”說著,眉頭一挑,露出個狡黠地笑容。

  “可以了!”無為擺擺手,“別再說了,你別再說了。”依稀記起,師尊確實說過聚齊五大元靈,重塑了生身。但沒有說詳細,到底是怎麼個過程。只說是透過冥想,入境便可。他已先後得到其中四個,並不覺得這四顆珠子,能夠打造出一具生身。

  無為一手扶著額頭,突然感覺酒有點兒上頭。有涯所言是真是假,目前尚無法證實。但他不得不深思,對方所言,捨身的另外條件,到底是什麼?忽地,他突然意識到一個更為震驚的問題,一個他總覺得哪裡怪怪,但又說不上具體原因的問題。

  沉默良久,無為道:“我後悔了,後悔知道這件事情。”

  有涯正準備把自在君的過去,統統抖落給無為知道,聽聞對方言語,不由得問道,“為什麼?”

  無為猶豫再三,略微低了聲音,“我師尊作為界主已經不知有多少歲月,而你是在那之前認識他,那麼你的年歲……”

  原來是為這個事情。有涯心中偷偷一樂,一本正經地點點頭,言道,“贔蠵要叫我一聲,‘祖宗’。”他挑了挑眉毛,對無為壞壞一笑,“你猜,我多少年歲?”

  “你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?”無為不悅地白了對方一眼,“我曾看過手札,那神獸可是幾萬年以上的壽命。”

  “所以呀,它當時不敢攻擊我,你不是也看到了嗎?”有涯衝著說不出話的無為眨巴眨巴眼睛。抬手攬在對方肩頭,“放心,我不嫌你是個小毛孩子。”他收起嬉笑,認真說道,“會一直在你身邊,守護你。”

  無為聽得前半句,登時就要翻臉,又聞對方後半句,心頭一軟,略微垂了首,把怒吼改為一句,“吾亦同樣。”

  聲音低得還不如房裡蚊子在哼哼,聽者有心,入耳則清清楚楚。心知無為不擅言語表達,本就沒指望對方能說出什麼花樣來,有這麼一句話,已經是天大的恩賜了。他一時大喜過望,激動地把無為緊緊擁在懷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