饒天澤一大早起床,為了說服兄長騎馬趕路,苦思冥想一番說辭。可當她對無為提起這個建議時,還沒等補充自己想好的理由。
“這一路,都聽你的。”無為笑道。
反倒是有涯,面有難色地看著無為,“你確定?”說著,目光在對方腰身掃過一眼。
“確定!”無為回敬一個白眼兒,冷言道,“操心你自己吧!”不然又能怎麼辦?姑娘家已經提出騎馬,他總部能說僱套車吧?何況,饒丫頭再怎麼咬死了不肯說,傻子也看得出,她心中很著急。那便一切依這丫頭吧。
饒天澤不明白兩位兄長在打什麼太極,她喊過店小二,多付了點兒碎銀,交代準備三匹腳力好的老馬。待到她翻身坐在馬上,隨意地正了正身形,腦中霎時明白過來,有涯剛才問話的深意。不禁悄悄回首,覷一眼那邊兩位,正撞見有涯想要扶無為上馬,被後者一把甩開。
三人依照饒天澤的路線,抓緊時間趕路。然而,在即將到達息丹城的時候,領路的卻突然留書離開了。
無為捏著一張字條,瞪著上面龍飛鳳舞地幾個大字,狠狠攥成紙團兒,“那丫頭!把咱們連坑帶騙的拐回息丹城,自己倒是又玩兒起失蹤!她是什麼時候走的呢?”他緩緩轉首,斜眼瞧著有涯,“你們倆之前一直暗渡陳倉,這事兒你是不是也知道?”
“知道。”有涯坦然承認,想起饒天澤當初和他的約定,不由得面上浮現愁雲。他對擰著眉頭的無為言道,“我現在可以告訴你,饒丫頭找我們的原因了。”
“敢情是你們早就籌劃好的?!”無為把手上紙團兒狠狠一丟,挑著眉頭,蹦出一字,“曰!”
有涯暗自吐舌,將當晚饒天澤來客棧,及之後的事情詳細陳述一番,末了言道,“所以,饒丫頭此時離開,很有可能意味著,墨綬已經入了息丹城。”
“竟然是這樣?!”無為一手托腮,“饒丫頭不肯說是如何找到我們,但她明明一路與我們在一起,現在卻能得知墨綬已在息丹城?她到底隱瞞了什麼?又是為了什麼?”
有涯搖搖頭,指了指息丹城中,“反正已經走到這裡了,便回少師府一趟吧。”
“嗯。”無為點點頭,翻身下馬。正準備入城,猛然想起一事,“你先等下。”他說罷,雙手一抬,暗自運氣內元,衝上天靈。
有涯看著無為一點點變為黑色的頭髮,“你這樣太耗內元了,而且也撐不了多久,何不與少師二老直接言明?”
無為吐出一口濁氣,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,我並不想為這種事情,欺騙二老。他們愛子心切,一定會想方設法,各方求醫。到時候,不但浪費錢財,還徒增憂心。”
無為與有涯暫別,隻身回到少師府。臨近大門,沒來由的心生膽怯,猶豫半晌,也沒邁進去。
倒是門內匆匆而過的管叔,猛一打眼兒,瞥見外頭立著的小公子有些面熟。定睛一看,頓時滿臉欣喜地奔出來,“少爺!少爺回來了!”說著,來到無為跟前,神情激動地打量著。
無為笑道,“管叔身體還是那麼硬朗,這一路小跑,都不帶喘得。”
管叔哈哈一笑,“看著幹練許多,倒是這貧嘴一點兒沒變。”他一邊引著無為進入府內,一邊言道,“少爺,這趟出遠門,一走就是大半年,府裡大夥兒可都十分惦記您。”
無為一邊跟著管叔,一邊對府內其他家僕頻頻點頭,打招呼。對管叔道,“勞大夥兒惦記了,家中可是一切安好?”
“都好,都好。”兩人這會兒走到正院兒,一條通向後方,一條通向正廳。管叔想了想,問道,“少爺,您是先休息,還是先去給老爺夫人請安?”
“先去見過二老。”無為說罷,走向正廳。
就見偌大正廳,只在正中泰山椅上坐著一名長者,手上拿著幾張紙,時而看上幾眼,時而緩緩飲茶,反覆數次。頭也不抬地吩咐道,“小春兒啊,給我換杯新茶。”
無為攔下小春兒,接過托盤兒,輕手輕腳的進入廳中,走到少師老爺跟前,恭恭敬敬遞上新茶,繼而用托盤擋住臉。
少師老爺看得入神,端起茶碗,才發現面前這不是小春兒,倒像是那個放出去就不知道回家的不孝子。下一瞬,真相便出現在他眼前。
無為緩緩放下托盤兒,對著少師老爺一張分明驚喜,卻偏要故作不悅的面容,嘿嘿一笑,“爹,近來可好?”
“嗯。”少師老爺沉著臉,吐出一個字。手上卻是連忙往袖口中塞著什麼,復又老神在在的飲茶,“在外大半年,可玩兒得盡興了?”
無為瞧地仔細,一眼便看出,那幾張,乃是自己在外時,寄回來的家書。他偷偷吐舌,笑道,“嘿嘿。孩兒想家心切,便趕了回來。”
“哦。”少師老爺一臉冷漠,“饒家丫頭呢?可有隨你一起回來?”
無為面上一僵,“她……她手上有點兒事情,也許過幾天會來息丹城。”
“什麼?!”少師老爺不悅地看著無為,“你一走大半年,連這件正事兒也沒辦好?!”
無為不由得縮了縮脖子,“辦好了,辦好了!”他立馬舉手保證道,又扯個瞎話兒,“饒丫頭先回家祭祖,過幾天肯定會來。”心中暗自嘀咕,本來還想讓那丫頭幫我擋一擋,結果還是要自己受著。
少師老爺緩緩坐下,飲一口茶,不緊不慢地言道,“既然回來了,就去向你娘問安吧。”
無為如釋重負,趕緊一口答應下來。才一轉身,回首對一直板著臉的少師老爺笑問道,“爹,看了那麼久,孩兒的字,可有進步?”說著,往對方袖口掃過一眼,繼而撒丫子跑遠。
差點兒與進門的管叔撞個滿懷。管叔慌里慌張地躲閃,“少爺,您跑這麼急做什麼?”
“做什麼?!”少師老爺冷言道,“趕著去捱揍!”直到看不見人,他面上堆起笑容,對管叔吩咐道,“交代廚房,今晚多準備幾樣無為愛吃的菜。”
管叔笑呵呵地回道:“老爺您放心,我已經交代過了。”
少師無為回府的訊息,早在他進門那一刻,就已經傳遍少師府每個人耳中。有一個人卻是例外,那便是少師夫人。因為她正閉門禮佛,為出門在外的兒子祈福。
十六驚聞這個訊息,想要告知少師夫人,但又不敢冒然進去,急得在外團團轉。
打聽到少師夫人在佛堂。無為踱步而來,就見十六像只熱過上的螞蟻,不停走來走去。他一手搭在對方肩頭,“你這是練什麼功呢?”
“少爺!”十六瞪大眼睛,怔怔瞧著無為,歡喜地笑道,“少爺,你終於回來了!”忽地又趕緊捂嘴,指了指佛堂,“夫人尚在內中禮佛,不好打擾。”
無為點點頭,看向緊閉的房門,“那便在外面等著吧。”說罷,在院中石桌坐下。
“少爺,您走了大半年,此時回來,莫非事情已經全部辦完了?”十六好奇地問道。
“啊?”無為想起還差最後一個沒著落,不禁面上三分愁容,“沒有,還差一步。”又道,“想家了,想你們了,所以折回來看看。”他挑著眉頭,“你想我沒?”
聞言,十六面上一怔,猶豫著點點頭。
無為擰著眉頭,看十六彆彆扭扭地模樣,頓時心生不滿,“喂喂喂!有那麼勉強嗎?”
十六垂首,避開無為的目光,不著痕跡地退後兩步,悄悄看著等了大半年才回來的自家少爺。雖然樣貌不曾改變,但他能夠感覺到,無為經過大半年,已與過去大不相同。可又說不出,具體哪裡不同。無論如何,這個人回來了,回到少師府。他也可以繼續鞍前馬後地跟在身邊了。
佛堂裡傳出一陣陣檀香的味道,沁人心脾。無為亦隨之靜下心來,一手托腮,望著院中的花卉出神兒。他苦思冥想了多日,也曾數次暗中利用四顆元靈來推衍,眼看時日一天天逼近,卻對最後一個始終毫無頭緒。他不由得一聲長嘆,罷了,既然已經決定回來,便以少師府為先吧。
耳聞佛堂內中一下下木魚敲擊聲,以及細不可聞地誦經聲。無為暗中思慮,依照饒丫頭所言,墨綬已經進入息丹城,是為了什麼事情呢?還是來殺什麼人?
正待詢問十六,城中最近可有離奇死過人。佛堂房門由內開啟,少師夫人抬首看到夕陽下,石桌前坐著的少年人,一時百感交集。看到對方漸漸走向自己,她神情越來越激動。
無為剛剛作揖喊出一句,“娘。”身後猝不及防捱了一巴掌,勁力十足,差點兒直接把他拍地上。他慘叫一聲,反手揉著火辣辣疼地後背,“娘啊,您送得這大禮,孩兒險些承受不住。”
“十六,去拿我的銀槍來!”少師夫人冷著臉,吩咐一句。抬首指著自家兒子,“臭小子,放出去就不知道歸家!老孃今天非打斷你的兩條兔腿兒!”她說著,挽起袖口,見十六站在原地,不動彈,大聲喝道,“發什麼傻啊?!還不快去!”
無為偷偷向十六擺擺手,衝著少師夫人笑得一臉欠揍,殷勤地捏腿揉肩,“娘啊,您消消氣,消消氣。我這不是回來了嗎?專程回來看您,和我爹。”
“哼!”少師夫人冷冷瞥了無為一眼,“大忙人,啥時候再走啊?!”
“過幾天……”無為一時口快。眼見少師夫人面色一沉,瞪過來。他立馬改口,“過多少天,也不走。孩兒在家專心孝敬長輩,侍奉膝下。”
少師夫人懶懶應一聲,“這還像句人話。”說著指了指肩頭,“對對對,就是這裡。也不知道是不是年紀大了,才不過唸了幾個時辰《金剛經》,這身體,這胳膊腿兒,就沒一處不疼的。想當年沒日沒夜練武,也沒這個樣子!”她說到最後,一聲嘆息。
唉,歲月不饒人啊。他雖然早已不是人身,也未曾體驗過生命慢慢老去。但他看著少師二老,不過大半年不見,頭上銀絲已增添幾許。
無為不由得皺眉,暗自搖首苦笑,勸慰道:“娘,所謂‘修佛在心不在身’,您何苦一定要跪在佛前?”
少師夫人反駁道:“你少拿些歪理來誆我,不修身,怎麼能夠修心?”說著,她甩給無為一個白眼兒,“答應我的事兒呢?饒家丫頭呢?怎麼沒把她帶回來?”
果然,逃不了又是這事兒。無為暗自叫苦,心虛地把瞎話兒又重複一遍。
“祭祖?”少師夫人秀眉微微一蹙,“那你為什麼不陪著一道去?不是你說的嗎?一個女孩子在外危險,怎麼又放她自己回去了?”
“這個……”無為絞盡腦汁,極力辯解道,“是她不要我跟,非要自己回去。”
少師夫人一臉嫌棄地看著無為,忽地想起來,出言問道:“有涯呢?怎麼也沒和你一道來?”
“他在息丹城客棧。”無為一副理所當然的口氣。
“你這臭小子,真不會做事!”少師夫人不滿地道,“有涯陪著你四處跑。你回來了,就把人家丟在客棧?”她頓了頓又道,“說實話,我這心裡頭,還挺惦記那小子的。反正少師府地方大,他要是不介意,就來咱家,到你那院兒去住著。”
無為眼前一亮,暗自腹誹,“夫人,您可知道自己做了一個多麼英明兼偉大的決定啊!”他生怕少師夫人反悔,立馬說道,“那我明天找他來看您。”順便把他留下。
在少師府的日子就是舒服,無為一覺睡到自然醒,伸個大大地懶腰,坐在床邊醒神兒。
十六端著銅盆進房,一眼瞥見無為一頭白髮,不禁一聲驚呼,失手扔了銅盆。
“糟了!”無為面色一變,沒想到這麼快就變回去了。他一個箭步衝到對方面前,俯身隻手拖住銅盆,抬腿一腳將門踢合上。他翻著眼皮看一眼頭頂,“噓!別聲張!”
十六半晌才從震驚中回過神兒來,結結巴巴地問道:“少爺,您……您怎麼一夜之間,白了頭髮?”
無為謹慎看了看門外,對十六囑咐道:“此事千萬不可外傳,知不知道?!”
見無為面上是從未有過的嚴肅,十六心知,事情不容小覷。他堅定地點點頭,“少爺放心,十六一定不會說出去。”忽而面有難色,“可是,少爺這樣子,走出去房間,大家就都看到了,這也瞞不住啊。”他說這話時候,走到門口瞧了瞧外面。再回身時,登時嚇了一跳。
只見少師無為的滿頭白髮已經恢復成了黑色,若非他堅信自己沒到老眼昏花的年紀,還以為出現幻覺了呢。十六好奇地問道:“少爺,您這能保持多久?”
“如無意外,少說在七八個時辰以上。”無為想了想回答道。
十六並不傻,而且很機靈。他從去年無為生辰那日午覺之後,就發現自家少爺無形中透著不尋常,具體又說不出來哪裡古怪,感覺就是一下子變聰明瞭,深沉了,武學突然高出許多,彷彿除了樣貌之外,從裡到外換了個人。
難怪一早上在床邊坐了半天,總覺得忘了什麼事情。無為出了少師府,不由得長嘆一聲。他看得出,十六對他越來越生疑,畢竟是在少師府長大的。他還記得去年,那小子就曾經跑到少師老爺面前打過小報告。只望,十六此番不會再賣他一次。
想起昨晚少師夫人的話語,無為一路拐彎抹角,最終還是邁入有涯暫住的客棧。他將不慎被十六發現白髮的事情,告知對方。隨即言道,“你說,那小子會不會揭我老底兒?”
有涯沉思片刻,淡淡搖頭,“只要你是少師無為,他就不會。”
“希望是吧。”無為應付一句。他其實也差不多是同樣想法,只不過有涯說出口,給他一個定心丸。找不到最後一個空元,他已經很煩了,不想再節外生枝。
無為想起來此的正事兒,言道:“你退了房,今天跟我回少師府吧。”
“啊?”有涯面上一驚,賊賊一笑,“你又想做牆頭馬上的勾當?”
“什麼啊?!”無為嫌棄地瞥過一眼,忍不住笑道,“少師夫人惦記你,說你若是不介意,便在我那院子住下。”
“嗯,少師夫人這個決定真是深得我心。”有涯笑道,“我等會兒買點兒禮物帶過去。”他說著,一手托腮,望向樓下大街,“無為,你看!”
無為擰著眉頭看過去,不由得怔住。
原來是少師夫人,身邊跟著十六。只見兩人前後腳,沿著街邊攤位,一路走走停停。
此時,有一名長鬚相士,手持一個招風幡子,擋住兩人去路。相士隨手縷一把長鬚,“夫人,相逢既是有緣,測個字吧。”
少師夫人端量對方一眼,“我不信這些,先生還是問問別人吧。”說罷,快步地離開。
相士在原地愣了一瞬,足下緊趕幾步,“夫人,家宅吉凶,官運通阻,或是兒女運命,盡在一字,您測一個吧。若是說得不準,在下分文不取。”
十六上前,“你這相士,好沒道理。我家夫人不信這些,你到別地兒招攬生意去!”
相士縷著鬍鬚,斜視十六一眼,面上十分凝重,“哎呀呀!這位小兄弟,我看你印堂發黑,不日將有死厄臨身啊。”
“你!”十六一把抓著相士的衣襟,“少在這裡胡言亂語!再不走開,我讓你現在就死厄臨身!”他說著,嗖地舉起拳頭。
“十六,住手。”少師夫人低聲喝道,目光又在相士身上打量一番,隨即捻起對方手上一張紙,送到相士面門前,“拿去!測!”
“白紙一張?”相士問道。
“沒錯!”少師夫人秀眉一挑,“夫人我大字不識一籮筐,既然先生非要測,那就這個!”她見相士垂首捻這鬍鬚,追問道,“怎麼,沒寫字就沒話說了?”
“非也。”相士抬首,面色比看十六的時候更為凝重,“這張紙上沒有字,便是無字;夫人沒動筆墨,便是無為。這無為嘛,”他掐指算了算,“夫人可是有一子,名無為。”
少師夫人先是神情一變,忽地輕笑,“是有怎樣?息丹城知道我家不孝子的人,不在少數。”
“請恕再下直言,夫人眼下此子,非是您當年十月懷胎生下的。”
此話一出,少師夫人頓時怒火中燒,忘卻自己身份,大罵道,“放屁!兒子從小我看著長大,怎會有假?!你這相士快快離開,免得夫人我出手無情!”
十六亦被相士的話鎮住,他不禁又一次想到早上的事情,以及自家少爺幾處反常。但見少師夫人已經怒氣衝衝,要掄起拳頭。他回過神兒來,連忙上前阻止,提醒道,“夫人,夫人您莫要與個街頭神棍一般見識。”
無為凝目,看著倉惶走遠的相士,眉頭深鎖。方才已經暗中測過,這相士就一普普通通凡身,莫非真的只是坑蒙拐騙之徒?他將心中疑惑對有涯吐露。後者並未有所表示,卻說了另外一件事情。
有涯言道:“我昨晚已經跑了大半個息丹城,沒有找到墨綬。”
“什麼意思?”無為問道,“饒丫頭定然不會在誆咱們,難道是她估算錯誤?”
“未必然。”有涯思忖片刻,“或許是墨綬已經知道咱們回來了,有意躲在暗中。”
無為冷哼一聲,“那倒是很符合他,陰氣森森。”
話雖如此說,心中卻不知為何,有一種異常煩躁地感覺。他端起茶盞,正要飲下。不料,茶盞莫名碎裂。茶水濺在無為的臉上,劃過一絲涼意。
無為嗖地站起身,“不行,我要回少師府一趟。”他對有涯催促道,“走走走,陪我回去看看。”
一陣心急如焚,兩人急急忙忙奔向少師府。遠遠看到一名書生打扮的年輕人,被管叔引領著,從內中出來,將他送出老遠。對方走出一段路程,不知是有意無意,回首看一眼。
無為總覺得那書生是察覺到了他的目光,刻意轉頭望一眼,並且眼中藏著狡黠。而當他準備向管叔打招呼的時候,才發現對方已經不在門口。他不由得嘀咕,“奇怪?管叔剛才明明看到我了,怎麼反而自個兒進府了?”
越想越覺得情況有異。無為對有涯言道,“你先別進去,在這兒等著。”他邁出一步,又轉首一臉嚴肅,“無論裡面發生什麼都不許進去,否則,你就給我收屍吧!”
“你……”有涯本想反駁,但也感覺到少師府裡氣氛不尋常。既然無為說了,還是最好別逆著來。他緩緩點頭,“若有任何事,我一定站在你身邊。”說罷,退後數步。
無為隨手一撩衣襬,大步流星的進入府內。注意到家丁看到他,不似之前的笑臉相迎,皆是躲躲閃閃,偶爾聽到一兩句刺耳的字眼兒,“妖……妖怪……少爺……被妖怪……”
“爹,家中發生何事?”無為直接找到少師老爺,單刀直入地詢問道。
少師老爺面上一驚,面無表情地道,“你一路從外面走進來,想必聽到大夥兒都是怎麼議論的。還來問我何事?我倒是要問問你,有何解釋?”
實言,無為已經從家僕們地低聲議論中聽出來,他們說他是妖怪,是佔了少師無為身體的妖怪。可是,才離開家幾個時辰,事情怎麼會演變成這樣?先是少師夫人遇到莫名其妙的相士,接著是少師府裡流言四起。他腦中霎時想起,方才在府外遇到的書生,只怪自己當時大意,沒探一探對方虛實。
“怎麼,你沒話說?”少師老爺追問道。
無為面上故作一派輕鬆,“是非曲直自在心,何須解釋?您老怎麼也聽信這些子虛烏有之事?”說罷,悠然自得地端起茶碗,灌下一大口。他心中暗自腹誹,“到底是誰在壞我好事?那個相士?那個書生?還是十六對少師老爺說了什麼?”
想到此處,無為的目光嗖地落在一旁的十六身上。後者嚇得猛一個激靈,眼神兒躲躲閃閃。
“是不是子虛烏有,你心中有數!”少師老爺冷哼一聲,吩咐道,“十六,去把仙家賜予的那樣飾物請上來。”
仙家?飾物?無為一臉茫然,難道說,有三乘界的長老找到這裡來了?轉念一想,也不對,若是三乘界的,怎會說他是妖怪?他心中一陣泛嘀咕。
眼見十六去而復返,端著個托盤,上面黃布罩著一物。無為有意瞧了瞧,心神一凜,這東西,他竟然一時看不出名堂?!
少師老爺小心翼翼地掀開黃布,指著盤中之物問道,“此物,你可認得?”
無為定睛細看,裡面乃是一張黑符,再看上面所繪紋圖,頓時大驚失色。
“不認得。”無為強作鎮定,暗暗握緊雙拳。這種東西,為什麼會出現在少師府?依少師老爺方才言說,是仙家賜予,是哪門子仙家?難道是匆匆離去的那名書生嗎?但是,能夠使出這種手段的,定然不是出自三乘界。
少師老爺對這答案並不滿意,他沉著臉,眼神灼灼瞪著無為,質問道,“你可敢接到手上,仔細看清楚?!”
聞言,無為明瞭,確實是有誰在從中作梗無疑。不然,少師老爺不會想法設法,讓他去觸碰黑符。
心知此物威力,若是沾到身上,可使三身分離。但少師老爺目光緊緊盯著他,眼中雖是有怒氣,但也有希冀。無為知道,老人家一定不願相信,眼前的不是他真正的兒子。
該面對的,始終躲不過。思量再三,無為暗自一咬牙,伸手拿起黑符。觸手瞬間,他放鬆心絃,暗自鬆了口氣。真是虛驚一場,這黑符已吞過一道覺魂,失了效應。
少師老爺見無為拿在手上,並未起任何變化,面上一陣瞠目結舌,“你……你……你拿在手上,真的沒什麼事情?!”
無為雙手一攤掌,“爹,這是哪位江湖三流術士給您的?又騙了您多少銀子去?”說罷,他將東西放回托盤,眼珠一轉,對十六揮揮手,“拿去扔掉,扔掉。”後者遲疑一瞬,拿著黑符,飛也似地奔出廳。
“不對啊,不應該啊。”少師老爺一邊垂首深思,一邊言道,“此物貼在任何你所使用過的東西,都會浮現出一隻駭人的妖形。這會兒,怎麼卻是毫無反映?”
聞言,無為嗖地從椅子上蹦起來,“糟了!”他轉身一個箭步衝出廳,慌忙在偌大的院中尋找著一道身影。難怪那小子剛才跑得好像火燒眉毛,可千萬別是你啊!
少師夫人不知何時已經站在外面,手持銀槍。見無為奔出來,她大喝一聲,“何方妖孽,霸佔我兒肉身,還不快快現出原形。”語畢,手起招落,直奔無為。
一眼看到十六的身影,無為哪裡顧得眼前的少師夫人,低吼一聲,“人命關天,讓開! ”他腳步瞬移,一掌打在少師夫人肩頭,繼而縱身躍向院中一角。
與此同時,站在角落處的十六,突然慘叫一聲,面上憋地通紅,全身充氣似地漲起來。
“你摸了那張黑符?!”無為瞪著十六問道,不待對方說話,一把扯開十六的衣服,果然看到上面一個黑色的小人形,兩隻長爪緊緊嵌入其心口,“它吸得那縷覺魂,是你的!”
事實已經擺在眼前,長爪越嵌越深,十六身形亦隨之漲個不停。無為腦子一陣混亂,心中暗自腹誹,傻小子,你真是……你可不能有事啊!
十六注意著自己身形的變化,驚恐地看向無為,“少爺……我是不是要死了?”
“別亂說!”無為看了一圈兒,有少師二老眼中的驚愕與憤怒,有周圍不明真相的圍觀家僕,好奇著,竊竊私語著,但都躲得遠遠,生怕妖怪吃人。
罷了,天意如此。無為作下決定,救人當前。他對十六篤定言道,“不會!我不會讓你死!”
“少爺……”十六全身漲得像個球,彷彿稍一觸碰就會炸得四分五裂,“我……還不想……”
無為長嘆一聲,終於還是走到這一步了。他盤膝而坐,一手結印,抵在十六胸口,罩住其上那個黑色的小人兒,對他吩咐道,“有話等會兒說,快屏氣凝神!放空心思!”
奈何無為只顧著救人,挪用內元的同時,滿頭白髮浮現於所有人眼前。
在場眾人不由得驚呼一聲,皆是嚇得頻頻後退。少師二老亦是震驚不已,“怎麼會這樣?!無為的頭髮怎麼白了?!這到底……到底是怎麼回事啊?!”
“妖怪!”不知誰喊了一句,繼而其他人紛紛言道,“少師無為果然是妖怪!大夥兒抄傢伙!打死這隻妖怪!”多名家僕,拿起亂七八糟地鈍器或是利器,一點點靠近無為。
千鈞一髮之際,一道身影從天而降,立在無為身前,沉聲言道,“無知凡人,最是可惱!”
眾人只停頓了一瞬,有人吆喝一聲,“這人也是跟著妖怪一起來的,大家打死他!”
眼見四面八方丟過來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,有涯心中怒火中燒。若非都是些不堪一擊的凡夫俗子,他早就一掌一掌全打死了。
少師夫人怔怔看著那個滿頭白髮,全心全意救人的無為,看著雖是怒氣衝衝,但不願對一眾人下狠手的有涯。想起這兩個孩子過去種種,她回過神兒來,大喝一聲,“都住手!”
然而,二老皆沒有想到,亦些家僕彷彿失去心智似地,根本不肯聽,其他人相互看看,也跟著繼續打。少師夫人只得朝有涯擲出手中銀槍,“小子,接著!”
少師老爺聞言,還沒來得及阻止,銀槍就從他眼前飛過。
有涯一瞬驚愕,接過銀槍。三五下便敲趴下一片。
眾人心生畏懼,相互看了看,足下一點點向後挪。突地,全都轉身撒丫子奔向少師府大門。
有涯他縱身一躍,凌空打個翻身兒,持槍在手,將唯一去路擋下。看得出,這些家僕行為如此反常,想必是著了策劃此事那個幕後黑手的道兒。若是放出門去,到外面亂喊亂叫,那麼將會危害整個少師府。有涯雙手暗自轉動銀槍,飛身而起,掃過一排眾人。落地又是一口氣連上數招,直至所有家僕都已經倒地不起。
這邊戰事才落下,那邊少師老爺一聲低呼。
十六倒在地上,身形已經恢復原樣,心口也沒有了那個奇怪的小黑人兒,只是不知道人是死是活。
無為勉強站起身,對少師二老抱拳,“他醒來就沒事了。”他突然感覺到一陣頭暈,身形一晃,向下栽去。
“無為!”有涯一個閃身衝上前,扶著無為。只一接觸,已能夠察覺出,對方內元耗損過重,脈息微弱。
無為扯出一個難看地笑容,“我說過,你出現,就只能給我收屍。”
“不然給你收屍的也不會是他人!”有涯壓下心頭難受,強作笑顏,調侃一句。
“哈……”無為一聲苦笑,“那就麻煩你了。”他兩眼一黑,隨即生死不知。
有涯背起無為,緩緩抬首看向少師二老,“這些人裡面,有一部分是被人操控了神志。我出手只是一些皮外傷,醒來便無大礙。至於十六,則需要修養數日才會醒來。”他躊躇再三,誠懇言道,“請相信,我們從來不曾有過想要害人之心。無為他,只是因為機緣巧合,借用了令郎的生身。本來合該於近期便歸還,可惜……”他長嘆一聲。
“發生此事,一切只能但看天意了。”有涯說罷,對二老作揖,“暫別。”
少師夫人看著遠去的背影,出言道,“我看他似乎很虛弱,你們何不在這裡修養?”
“是啊,不如先留在少師府休息吧。”少師老爺也附和道。
雖然明瞭二老心中真是目的,有涯還是露出欣慰地笑容。他輕輕搖首,“感謝二位好意,但畢竟殊途,留在此地著實不便。告辭了。”
少師二老眼睜睜看著對方離去,兩人面面相覷。
少師老爺手足無措,“這……這要如何是好?”
“唉。”少師夫人一聲嘆息,“那孩子不是說,無為會回來嗎?”她說著,抱起昏睡的十六,“這孩子也是,不知道中了什麼邪,希望那個無為能夠把他救回啊。”
少師老爺縷著鬍鬚,又怒又愁,“你沒聽見有涯說嗎?一切但看天意。我看啊,十六這小子,搞不好也要看天意了。”
此話一出,少師夫人腦中霎時想起來,日間才在息丹城遇到一名怪異的相士。那人言說十六死厄臨身,卻沒想到當真一語中的。她心中懊悔,當時沒能忍住衝動,多聽聽相士的話。
有涯揹著無為,在息丹城裡奪路狂奔,只為尋找一處合適療傷的地方。他本想投家客棧,轉念一想,不妥!敵暗我明,對方設下這些計謀,揭穿無為身份,怕是隻是其中一個目的。若是讓對方找到機會,把事情宣揚到整個息丹城,後果難收拾。
腦中靈光一閃。有涯想到一處合適療傷,或者說合適藏匿的地方。他帶著無為來到最初那間破廟,此地陰陽交匯,不會被輕易察覺。
有涯連忙把無為放下,皆是盤膝而坐。運起自身內元,一點點渡給對方。
不知過了多久,有涯累得滿頭大汗,雙手漸漸不聽使喚。他只好暫時停止,探了探無為的脈息。萬幸,效果顯著,照此再來一次,應該就能夠救醒無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