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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itle: 折妖 Chapter 39 date: '2017-06-01' tags: ['ZHE-YAO'] draft: false summary:

  “夠了!”墨綬低吼一聲,咬牙緊緊攥著雙拳,正欲起身。對方卻是看也未看他一眼,隻手向其身前一彈。他便重新摔在榻上,全身動彈不得,話也說不出來,只能瞪著兩隻通紅的眼睛,死死盯著桌前的饒天澤。

  “你剛才問我,是否可以成全你?”饒天澤淡淡重複一句,隻手拿起桌上佩劍,嗖地抽出一截。月光映在劍身,照亮她冰冷的雙眸,“你會死,但時機未到!現在,好好享受等死的感覺吧!”

  望著饒天澤甩門而出的背影。墨綬心中暗自苦笑,這丫頭不僅僅是成長了那麼簡單。她說得事情是事實嗎?還是為了幫助少師府?罷了,事實到底怎麼樣已經不重要了,相信很快就可以下去親自詢問父親,以及未曾謀面的母親。

  院裡院外,房頂兼地上。有涯像只黑夜中的鳥兒似的,在偌大少師府裡,尋找著無為的身影。當他終於找到的時候,對方正唉聲嘆氣地走過迴廊。他連忙趕過去,“無為,你終於回來了!”

  無為面上一愣,疑惑問道:“你為什麼是從房上下來?”

  “我怕你一時怒火中燒,殺了那黑小子。”有涯老老實實地言道,“少師府又這麼大,我只好上去找了。”

  “哈?!”無為莞爾一笑,“饒丫頭向我保證,她會將事情處理好。”

  有涯撇撇嘴,“那丫頭從我手上救走人的時候,也是這麼說的。”

  無為昂首看一眼月色,“我想再去看看少師夫人。”

  有涯不假思索地附議,推著人往外走,心中巴不得無為忘記正事兒。

  這時候,外面傳來一陣更聲。兩人皆停住腳步,心中數了數。無為一聲嘆息,“子時了。”

  “你別衝動啊,五大元靈還缺一個。”有涯終於忍不住了,雙手扣在無為肩頭搖晃著。眼下條件不全,他亦不敢保證,無為一旦捨棄少師無為的生身之後,魂魄會飄落到何方,又會是什麼形態。

  “我們都幾番掙扎過,不是嗎?”無為抬首對上有涯眼眸,察覺內中一抹水氣。他心頭一陣難以言說地酸楚,垂首擁住對方,道出實情,“非是我不想等,是時間不允許。最近接二連三的事情,導致少師無為的生魂已經奄奄一息,我只好放手一搏了。”

  有涯緊緊摟著無為,使勁兒搖搖頭,“我可以幫你,用我的內元,幫你續。”

  “沒用的。”無為拍了拍有涯的後背,“他的生身承受不住。到時候,少師無為會死,我脫離不了這副生身,同樣會死。”他抬首在對方唇邊落下一吻,溫暖對方冰涼的雙唇,“我已經給了你面對的勇氣,請在最後的時間裡,陪在我身邊。”

  有涯極力壓制心中痛楚,悶聲悶氣地言道:“一定會成功,我會永遠陪在你身邊。”

  兩人相視一眼,面上同時綻開一個笑容。才一轉身,登時嚇了一跳。

  少師無為的臥房,房門敞開著,少師老爺不知何時來到,正一臉呆滯地站在房內。他已經不在乎眼前這兩個男子是怎樣的感情了,也不去管這兩個到底是人非人。只在心裡不斷安慰自己,“他不是無為,不是吾兒,無為會回來,吾兒會回來的。”

  無為走上前,對少師老爺抱拳作揖,“實不相瞞,在下乃是一名修者。當年夫人於一處古剎誕下麟兒,又動用了我留在佛身的法衣,結下一段因緣,令郎亦因此天禍閉塞了心竅。是以,須用主魂開啟靈識。而今夜子時,正是令郎生時最旺盛之際,在下將送還您一個文章武功,無一不通的少師無為。”

  少師老爺聽得一頭霧水,對著無為作揖還禮,為難地言道:“你說這些,我們普普通通小老百姓,聽也聽不懂。我當初也知道那是一座古剎,是不好見血的地方。但當時情況特殊,內子擅自取用您的法衣,實屬不該,是我們過錯,您……”

  “非也,非也。”無為越聽越不對,出言打斷少師老爺。心知這事兒一時半會兒難以說明白,他也不做太多解釋,只言道,“這是一場因緣,無有對錯之分。若說有錯,也是在下借用令郎生身,又對您一直隱瞞,私心享受著二老對親子的疼愛。”

  此時,又是一陣敲更聲。今晚的更聲一次比一次來的塊,聽起來,像是催命一般。

  無為一聲長嘆,對少師老爺言道,“感謝二老,因緣和合,讓我有幸嘗過生而為人的滋味。祝福你們此後,世世自在,無諸憂惱。”說罷,他盤膝坐在床榻上,雙目微闔。

  少師老爺面上萬般無奈,“你這……你這是做什麼?我們都是普通人,不懂那些怪力亂神的事情,只要我兒子能回來,咱們大可以開開心心作為一家人。不管怎麼說,你來到少師府,幫過我們許多,也帶來不少歡樂,咱們……”

  有涯上前兩步,好心提醒道:“少師老爺,他已經進入冥想,聽不到你的話。接下來,我需要幫無為離魂,再引回少師無為的生魂。過程中不可有差錯,煩請您迴避。”

  “啊?”少師老爺連忙答應下來,“好好好,你們一切小心。我先出去,我回避。”他出了屋子,小心翼翼關上房門,在外擔心地團團轉,卻又說不明白在擔心什麼。

  少師老爺好奇地看一眼屋內,“唉,想不到世上真有如此離奇之事,還偏偏發生在少師府,發生在無為身上。”他暗自嘀咕罷了,雙手合十,朝著夜空拜了拜,“希望一切順利,無為能夠平安回來。”

  “老爺,老爺……”管叔慌里慌張地跑到院內。

  少師老爺面上一驚,趕緊出言警告,“安靜點兒!裡面正處在緊要關頭!你慌里慌張,什麼事情?!”

  管叔一手撐在石桌,上氣不接下氣地回話,“夫人,夫人她……”

  半晌沒出說下文,少師老爺臉色都急黑了三分,“她怎麼了?!你到是說啊!”

  “夫人,她醒過來了!”管叔終於把話說完。

  “太好了!”少師老爺面上盡是欣喜,再次雙手合十,朝著天上拜了拜,“佛祖保佑,佛祖保佑啊!”忽地一想不對,改為對著無為的房門拜了拜,“哎呀,合該說是無為的功勞啊……”他對管叔道,“唉,快隨我前去看望夫人。”

  管叔答應一聲,滿臉疑惑的看一眼無為的房間,“老爺對著少爺拜什麼呢?”他不敢大意,小跑跟上自家老爺。

  有涯此刻已經把無為身上衣服褪去,將四個元靈拿出來,按照五行八卦的方位擱置好。聽到外面兩人言語,以及匆匆離去地腳步聲,他莞爾一笑,對著已關閉五識,漸漸入三摩地的無為低聲言語,“無為,你聽到了嗎?是你將元功全部灌給少師夫人,她才能這麼快醒過來。少師老爺正高興地感謝你呢,你聽到了吧?”

  望著面前宛如死去的人,有涯面上緩緩浮現愁容,“無為啊無為,可知道你是何等的自私?每次都選擇一死了之,不管他人會為你傷心難過。當初御龍皇沒能留住你,而今我也沒能使你放棄堅持。或許真的如你最初所言,能夠令你改變的,還不存在於這世上。”

  此時,四個元靈各自浮現一道光芒,漸漸上升,皆衝向無為心口的妖封。內中妖形圖騰,彷彿被點醒的妖獸,一點點吸收著四道不同的光芒。隨著四個元靈之力不停灌入,妖封之上,唯有最中心的位置,不曾有絲毫改變。

  有涯注視著那一處,心道:“果然,缺一不可嗎?是否有別得能夠代替呢?”他不禁皺緊眉頭,苦思冥想,意圖找到其它辦法。

  與此同時,在少師府外,來了一大隊人馬,一頂軟轎,裡面走出一名頭戴烏紗的官家老爺。有人小跑上前,“啟稟老爺,少師府外的所有衙役,全都被人打暈了。”

  仇老爺聽後,臉都氣黑了,“兩隊人馬把少師府給我圍起來,剩下的隨我進去!”

  少師老爺正親手給夫人為補湯,一邊將無為的事情講述給夫人知曉。

  少師夫人耳目好,聽到外頭一陣不尋常的雜音,她面色一變,“老爺,外面似乎來了很多人。”

  “咱們家就剩管叔了,哪裡會有很多人?”少師老爺說著,忽地也聽到外頭一陣亂哄哄。想起那邊兩個小子的事情,他連忙擱下碗,囑咐道,“夫人,你先躺下休息,我出去看看。”說罷,疾步走出房門。

  還不等出了院子,管叔已經跑得氣喘吁吁,“老爺,仇……仇老爺,帶著好多衙役……來府上,喊著要拿人……”

  聞言,少師老爺大為震驚,這麼晚帶著衙役來,難道是已經知道無為在府上?可那些事情,尚未查明是無為做的啊?他們怎麼就敢直接闖進來?!他心中一陣叫苦不跌,今晚上的事情已經夠多了,可別再來了。一想到無為那邊十分要緊,他腳步匆匆,趕到前院兒。

  仇老爺倒也算是給少師府面子,只帶著一眾衙役等在前院,沒再整出太大動靜。看在多年交情份兒上,一心等著少師老爺出來。

  少師老爺來到前院兒,看一眼幾十號衙役,將目光落在仇老爺身上,也顧不得說什麼場面話了,直言問道:“仇老爺,您這是做什麼?”

  “來抓人!”仇老爺面上三分不悅,板著官家態度,“我派來固守在外的衙役,不知為何,全被人打暈在地。本官聽聞,少師無為已經回到府上,可有此事?!”

  “這……”少師老爺面色猶豫,不做正面回應,“息丹城九十九口人被殺取心,事情毫無線索,仇老爺將我少師府圍困了數日,現在又直言來抓人,敢問可有證據證明是小兒?!”

  仇老爺縷著鬍鬚,沒想到少師老爺此刻火氣這麼大。他心中不悅,打著官腔兒言道:“有人來我衙門擊鼓,說是找到最近連環命案的真兇了,犯案者就在少師府!本官特地連夜前來緝拿。”

  “什麼?!”少師老爺一臉驚愕,怎麼還會有人去擊鼓舉報?難道還有人在針對少師府?他語氣軟和幾分,“這……此事疑點太多。仇老爺何以憑一個舉報,就斷定少師無為是兇手呢?”

  “是與不是,拿起來到大堂上去審問!”仇老爺怒道,“你勸你莫再包庇,最好趕快把人交出來,讓我把令郎帶回,好好審問。看在多年交情,此案我一定萬分仔細審理,你儘管放心。”

  少師老爺登時奴上眉山,袖子一甩,“你先擺出證據!再來我府上拿人!”

  聞言,仇老爺眼中閃過一絲厲色,亮著嗓子喊一句,“來人啊!給我把少師無為搜出來!”

  “誰敢越雷池一步,休怪我長槍染赤血!”少師夫人不知何時來到,正手持銀槍,直指仇老爺。

  “你們!你這是公然與官府違抗!”仇老爺氣得臉色鐵青,一手指著少師二老,“我要將此事上報,少師府多少代的功績都保不住你們!”

  就在雙方劍拔弩張地時候,遠處有人高聲喊了一句,“大人,真兇在這裡!”

  眾人尋聲望去,原來是一年輕的公子。少師老爺面上驚駭,只見饒天澤隻手提著一個人,走上前來,把人直接丟在地上。

  那人被砰地一摔,也沒反應,好像癱了,就那麼躺在地上。

  少師二老仔細一看,“啊,是墨綬!天澤,你這是?”

  饒天澤對著仇老爺抱拳作揖,“大人,此人便是息丹城九十九條命案的真兇,他還殺了少師無為的跟班侍童,只在息丹城裡就是一百條人命。”她又對著眾人高聲言道,“想必你們也聽說過,他處也曾發生過殺人取心的命案,那些也都是此人所為!”

  乍聞此訊息,在場所有人不禁倒吸一口冷氣。一眾衙役皆不由自主地按上腰間佩刀。

  仇老爺問道:“這……凡事講求證據,你說是他殺了那麼多人?可是你親眼所見。”

  腦中閃過第一次見到墨綬殺人食心的模樣,饒天澤不由得握緊手上長劍。她瞥了仇老爺一眼,這會兒倒是知道要證據了?剛才氣勢洶洶要拿少師無為時候,怎麼不說擺證據?若再晚來一步,指不定會出多大亂子。她俯視著墨綬,一腳踢上去,“你自己說,還是我替你說?”

  墨綬笑了,淡淡言道:“昂,所有殺人取心的命案,都是我做的。”

  仇老爺縷著鬍鬚,眉頭深鎖,“這……確實是你?不是替別人頂罪?”

  墨綬嘆息一聲,抬手抹一把臉,面容瞬間變成另一個人。他再抹一把,又換一張面孔,一連數次,全都是不同形貌,好似變臉的把戲一般。

  有人在仇老爺身後提醒道,“大人,這些好像都是死者的樣貌。”

  仇老爺大驚失色:“夠了,夠了。來人啊,鎖起來!”

  從墨綬抬手不斷變換樣貌,饒天澤便一臉震驚。她記得清清楚楚,剛才一腳,只解開了墨綬的啞穴。但他居然能動?!難道是點穴早已失效?!

  眼看數名衙役上前拿人,饒天澤搶先一步,抱拳道,“大人,此等惡賊,手上命案無數,還鎖他做甚?應當就地正法!”說著,手起劍落,貫胸而過。

  劍,是用來殺人的。

  墨綬露出意料之中地笑容,指了指自己心口,對饒天澤道:“你一定不知道……我是死不了的……哈哈……哈哈哈……”

  饒天澤忽地想起來,墨綬早就沒了心,可劍鋒確實捅在了什麼東西上。她抽回長劍,俯身掀開對方衣服,一個透光的珠子,嵌在心口位置。她看了墨綬一眼,小心翼翼伸過手。

  就在對方當真伸手取下珠子的時候,墨綬眼中的沒了狡黠之色,瞳孔倏然放大,身軀霎時變為一堆白骨,至死仍舊不敢置信似地盯著饒天澤,已是骷髏的上下顎,艱難地動了動。

  騙局?饒天澤費力解讀一番,只得出這麼個答案。說得誰?我沒有騙過你,而你也從未對我說過一句實話。她一聲嘆息,將珠子拿在手裡,反覆看了看,嗖地起身,縱身一躍,奔向另一處地方。

  仇老爺反應過來,“唉!那個人怎麼就這樣把兇手殺了?!”

  少師老爺連忙言道,“仇老爺,您仔細看看,哪有人會一死就立即變成白骨的?這才是那隻殺人取心的妖。此事,你可莫要再說,與我兒有關了。”他說著,也有意絆住仇老爺,生怕對方過多詢問,再搞出什麼事端來。

  沒心思去管前院兒發生什麼,有涯只望自己能夠想出辦法,補救無為。他焦躁不安的在房裡來回踱步,突然傳來敲門聲。看一眼外面的人影,他輕輕將房門開啟,“饒丫頭,你怎麼過來了?外面發生什麼事情?”

  “別管外面,你看!”饒天澤說著,將珠子送到有涯面前,“二哥,你可能看出這是何物?!”

  “空元!”有涯不禁低呼一聲,也沒時間去詢問饒天澤哪裡得來,為什麼能夠得來。他轉身看向無為,一把抓過珠子,“丫頭,現在緊要關頭,有時間我再和你解釋。”說罷,又把門關閉。

  饒天澤傻傻站在門口,剛才好像看到,兄長身上一個黑乎乎的圖騰,上面還有幾道顏色不同的異彩?!她使勁兒搖搖頭,暗自嘀咕,“還是先去找少師二老吧。”

  有涯奔向床邊,將空元和其它四個放在一起,五色光芒,衝入無為胸口的妖封之內,開始慢慢匯聚。

  因緣輪轉,回到最初。無為眼前,又是那一處無比熟悉的黑淵。在黑淵的深處,漸漸浮現出許多金光閃閃,向著一個光球聚攏。隨著四周金光被吸收,光球越來越大,內中彷彿臥著一個嬰兒。

  無為想起初見少師無為時候的情景,嘴角不由得劃過一個笑容。他對著金色的光球,打一個響指,“小子,想明白自己到底是誰了嗎?”

  光球上下跳動,慢慢化出一個人形,從嬰兒形貌,到稚子模樣,到童子身形,又到一名面如冠玉,風神俊朗的少年郎。他模糊的身影浮在半空,對無為抱拳作揖,淡淡言道:“因緣一劫,我已清楚自己身份,亦知曉你的來歷。那麼你呢?又可知自己是誰?”

  “喲!”無為聽他說話頗有幾分少師老爺的神態,不禁笑道,“果然不同以往,說話都這麼文氣。既然想通了,那就快回家吧。”說完此話,重新變為一顆光球的無為,漸漸飄遠,沿路灑落金光點點。

  少年郎對著遠處若隱若現的光球,吐出一個名字:“少羽無畏。”

  有涯眼睜睜看著五大元靈的光芒匯聚,成為一個手掌大的球形,內中五色,各佔一處。又見數道魂魄從妖封心口離開,竄入球中,同樣各佔一處。與此同時,少師無為身上的妖封慢慢淡化,直至消失不見。

  “換回來了?!另一個應該也沒事了。”有涯放下緊繃的心絃,看著內中異彩斑斕,他眼神一凜,立即拿過鎮邪卷,另一手掌中金光流轉,撫過卷軸。

  只見鎮邪卷中浮現五道異彩,先後衝向光球中的五方位。電光火石之間,一陣光芒四竄,五道異彩卻是越來越黯淡。

  有涯不敢大意,運起功法相助。這一運功,驚覺心頭莫名一揪。“糟了!中計!”來不及細想,他一咬牙,內元再催,手上一尾金龍灌入鎮邪卷。

  倏然,五道異彩依次彈出光球,竄回鎮邪卷中。

  有涯身形一晃,凝視著光球,自語一句,“壓不住嗎?罷了,之後再想辦法。”隨即將光球收好,一手拿起鎮邪卷,對著昏睡的人道一句:“好好享受人生,日後大事還要靠你。”他也不與少師二老作別,趁夜夜色,縱身離去。

  豈料,才一翻出院牆,有涯眼前一黑,摔在地上。

  當時只顧無為的生死,一時失察,沒想到會在最後關頭,著了道兒。而且,對方明顯是衝著他來的。有涯此刻躺在床上,轉動眼珠,看著目力所及的一切,不知自己身在何處,亦不知睡了多久。身體完全不能動,有一種肉在砧板的感覺。

  房門被人開啟,一個刻意放輕的腳步聲,一點點靠近床榻。有涯眯著眼睛,將對方形貌看個大概,心生狐疑,他猛一睜開眼,“饒丫頭?怎麼會是你?!”

  “啊!”饒天澤先是被嚇一跳,隻手拍了拍胸脯,白了有涯一眼,嬌嗔一句,“二哥,你做什麼,嚇死我了!”

  有涯抱歉地笑了笑,“你這丫頭天不怕地不怕的,還能被嚇到?”他覺得自己笑了,然而在對方眼裡,這張臉根本沒發生哪怕一絲一毫的變化。

  饒天澤發現不對勁兒,狐疑端量著有涯的面孔,“二哥,你是不是哪裡不太對?我怎麼看你怪怪的?好像你的臉……不會動?!”

  有涯眨了眨眼睛,“是啊,我全身除了五根之外,其它毫無知覺。”他問道,“發生過什麼事情?我為什麼會在這裡?這又是哪裡?”

  “少師府咯。”饒天澤言道,“那晚我安頓好,本想再去看一眼你和兄長。才走到院子,就看到二哥你在翻牆。而後,你又一個跟頭栽下去。我趕過去,就把你撿回來了。”

  “這是你的房間?”有涯瞪大眼睛,“少師二老知悉此事嗎?”

  饒天澤搖搖頭,“我沒告訴他們,免得二老憂心,再來問東問西。”

  “那就好。”有涯沉下一口氣,追問道:“我睡了多久?”

  “三個多月?”饒天澤掰著手指頭算了算,“哦,到今日正好九十九天!”看有涯只有一雙眼睛能動,一張口可以講話,但整個人透著一股說不出的怪異。她關切地言道,“二哥,你動不了是躺太久,暫時假性癱瘓?還是別得什麼問題?”

  有涯沒說話,因為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麼問題,只能夠確定,不是睡太久造成的。他猛地想起來,問道:“我身上有個手掌大的球,還有一個卷軸,你可見過?”

  “都擱在床榻裡面呢。”饒天澤說著,向床裡呶呶嘴。她感覺有涯鬆了一口氣,好奇地問道,“二哥,那個球是什麼?我看裡面有五種顏色,還有不知道什麼東西,每晚都會發光,好像還動來動去地。”

  聞言,有涯尚在思慮,要如何和這丫頭解釋?還是乾脆把實情告知對方?

  “二哥,還有一件事情。”饒天澤斟酌片刻,面上更加疑惑,“我剛把你撿回來的頭幾個晚上,你身上會散出奇怪的金光,那金光聚成一尾龍形,圍繞在你周身飛舞。然後我看到有一道道形狀怪異的黑霧,從你身上躥出來,好像什麼東西在蒸發似地。”她越說到最後,聲音越低。畢竟事情太過離奇,若非早知有涯身上帶有異術,她會以為自己在夢裡。

  有涯暗自苦笑,都被這丫頭看在眼裡,也沒什麼好隱瞞得了。依丫頭所言,該是有惡靈附著在我身上。他想起當時緊要關頭,抓過饒丫頭送來的空元,就直接給無為用了,根本沒想太多。此事,定然不會是饒丫頭的問題,那麼就是空元的來路問題。

  “饒丫頭,你那晚送給我的那顆珠子,是從哪裡得來的?”有涯問道。

  饒天澤便將如何找來仇老爺,如何手刃墨綬,之後拿到珠子的事情,全部和有涯將明白。末了,面露狐疑之色,“那傢伙死地時候,好像說了句‘騙局’,不知道是什麼意思。”話才說完,她腦中靈光一閃,“二哥,是墨綬害你?!”

  有涯思忖片刻,言道:“我不確定。他那一身邪功不知道最初是跟誰學得,或許是受人利用吧。”此話倒也不是毫無根據,如果對方的目標不在無為,而在他,那可謂是算得太過深遠了。他想起來,眼前這丫頭,自從在客棧見到,就好似改變很多,不由得出言問道,“丫頭,你跟誰學了一身本事?”

  “二哥,想知道?”饒天澤嘿嘿一笑,“除非你先告訴我,你和兄長的事情。”她見有涯不肯言語,走上前推了推對方,撒嬌起來,“二哥,你就說說嘛。兄長自從醒來,像變了個人似地,不認識我,也不曾提起過你,到處都透著古里古怪。”

  有涯被她擾地哭笑不得,只得鬆口,“那個少師無為不是你之前認識的無為,也不是我……”他頓了頓,“我給你講個故事吧。”

  倒不是非要將事實告知饒天澤不可,不過相識一場,貴在真誠。而且,他也確實很想知道,是誰在暗中利用饒天澤。他只能用“利用”這個詞彙,畢竟,對方數次透過饒丫頭,明裡暗裡皆在搞小動作。表面看似幫忙,但真實目的,不可不察。

  “哇!所以我真的見到了龍?!傳說中的龍誒!”這是饒天澤聽完所有事情的第一個反應,接著,她兩眼放光地盯著有涯,“二哥,你能不能讓我摸摸,如果可以感受一下,想必死而無憾了。”說著,已經開始磨拳擦掌。

  有涯兩眼一黑,“丫頭,你別亂來,你矜持一點兒。”好在饒天澤也就是做做樣子。他鬆了一口氣,“所以,饒女俠,現在可以告訴我,你一身本事從何處來嗎?”

  “是一個古古怪怪的神棍。”饒天澤心虛地回答道,“他說什麼我天賦好,有靈性。還說我有兩個結義兄長,不久之後會出生死大事,唯有我能夠幫忙。”他頓了頓道,“他見我始終不肯信,就一路跟著我。後來發生關於墨綬復活,和你們的一些事情,我不得不信。”

  “他長什麼樣子?”有涯追問道。

  饒天澤雙手一攤掌,撇了撇嘴角,“講真,我至今沒見過他的真實樣貌,每次出現都是不同的形貌,男女老幼,沒有重樣兒的。”她一臉羨慕地感嘆,“高人,就是非同一般。”

  越想越覺得事有蹊蹺,有涯本想繼續套問。聽到外面有腳步聲,來得又急又重,是管叔,來請饒天澤去偏廳用飯。他對準備離開的饒天澤低聲道,“丫頭,你等等,先幫我個忙。”

  原打算趁此機會,透過鎮邪卷五個,聯合自身內元,強行去除無為身上的禁錮。怎料,竟是失敗告終。除了少師無為的生魂之外,其餘全部進入元初之內。有涯雙手覆在光球上,闔上眼眸,屏氣凝神,暗自催動內元,遊走周身,匯聚於腰腹之間。

  昏暗的房間裡,光球發出五道光芒,相互激烈衝撞著,異彩紛呈,將他雙手映照出妖豔的光芒。忽地,他雙手猛一向下壓,光球消失不見。與此同時,他的腹部發出異彩,隨之一陣駭人的扭曲,好似有什麼東西,一心想要衝出。有涯暗中較勁,雙手死死壓在腹部。

  不知過去多久,屋內恢復一片黑暗。月退日升,天光大亮。有涯緩緩睜開眼睛,看到還是那個床榻,放鬆心絃。慢慢將兩手攥成拳,心中慶幸,“暫時壓住了!”他眼神一變,猛地一拍床榻,身形向半空一躍,打個旋子,落在地上。

  不料,膝蓋一軟,跪了下去。有涯不禁翻個白眼兒,雙手撐著床沿兒,停了好一會兒,才一點點站起身,晃晃悠悠走到桌前。桌上擱著個竹筒,他連忙開啟,倒出一碗清水飲下,一手揉了揉肚子,暗自嘀咕,“不錯,有效果!丫頭辦事,果然可靠!”繼而,索性拿過竹筒,昂首全部灌進肚裡。

  有涯抓過鎮邪卷收好,走出房間。本想和饒丫頭道個別,再順便看一眼那個少師無為恩,可是他在整個府內竄來跑去一大圈兒,也沒找到人。最後看一眼少師府,縱身翻出院牆外。

  經過三個多月,息丹城裡已經恢復到他最初來所見的那般熱鬧。有涯獨自走在熟悉的街道,身邊雖然沒有了無為,看到一景一物,腦海中無不浮現攜手並肩的過往。

  “搶劫啊!有人搶劫!”大街上,一名女子扯著嗓子叫喊。

  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一邊倉惶狂奔,一邊胡亂推開人群,“讓開!讓開!”

  此時,一名穿著素雅的姑娘,由人群中竄了出來,縱身一躍,足尖兒點著幾名路人的肩頭,三兩下追上年輕人。上去就是一腳,將人踹倒。

  年輕人摔個跟頭,抽出袖中匕首,翻身而起,直奔女子。

  女子側身躲過匕首,反手一把抓住對方手腕兒,向下一砍,匕首易主。隨即,她一個優雅地轉身,抬腿就是一個鞭腿過去,年輕人被踢倒在地。繼而,女子手上匕首在掌心兒轉了數圈兒,嗖地擲出。

  年輕人嚎叫一聲,低頭看看戳在自己褲子上的匕首,這要是再偏上那麼一點點兒,可就斷了一門香火啊。他嚇得不住打哆嗦,立馬丟了錢袋兒,“女俠饒命!女俠饒命啊!”

  “閃開,閃開!”兩名衙役撥開人群上前,看罷情況,對著女子抱拳,“老大!”

  “毛賊一隻,人贓俱獲,你們把他帶回衙門。”女子說罷,拍拍巴掌,就著大夥兒的掌聲,瀟灑地離去。才走出沒多遠,突然瞥見一道熟悉的身影,她眼中一亮,三步並作兩步地奔上前,一蹦高給對方一個擁抱,“二哥!”

  有涯被她撞得差點兒沒站穩,打量著饒天澤,調侃道:“看來你在此處混得風生水起啊。”

  “那當然。”饒天澤一拍胸膛,自信地笑著,“有義父出面,幫我尋來一個小小的捕快。我要以吾父為榜樣,將所有奸詐敗類繩之以法,還世上一片青天。”

  有涯莞爾一笑,“我和無為,會永遠為你祝福。”

  “你要走了?”饒天澤心中有些難過,“我還能再見到你們嗎?”

  “饒大捕快!”一名面如冠玉的少年,慌里慌張地趕過來,埋怨一句,“你跑那麼快做什麼?!”他注意到旁邊還有一個人,向著對方禮貌的點點頭,“這位是?”

  饒天澤看了看有涯,又看了看少師無為。這小子看到有涯真的認不出?!想不起來哪怕一絲一毫嗎?難道他和無為只有借身因緣?不知有涯為何不言語,她開口道,“我二哥,叫人。”

  “哦,二哥。”少師無為說罷,對著有涯抱拳作揖。

  饒天澤先是一愣,看到有涯也愣住了。她忍不住笑出聲,一手搭在少師無為肩頭,“走了,走了。”說罷,強扭著少師無為轉身,另一手朝著有涯的方向揮了揮,暗自腹誹,“再見了兩位兄長,祝福你們早日度過劫厄,攜手歸家。”

  少師無為一邊掙扎,一邊低聲對饒天澤抱怨道,“你一個丫頭別這樣對男人勾勾搭搭的,成何體統?!還有呀,呆在少師府裡不好麼,跑出來做什麼捕快,這是你女孩子該做的事情麼?”

  “皮癢呀你!”饒天澤揪著對方耳朵,提高聲音,“女兒家做捕快怎麼了?吃你家大米……”她猛然反應過來,立馬鬆開手,改口道,“我樂意,有娘支援我!你若再叨叨,我就以歧視女子的名義,把你鎖入大牢裡!”語氣中盡是不滿。

  有涯望著走遠的兩人,忍俊不禁。昂首望一眼天空,夕陽西墜,倦鳥歸巢。這世上最幸福的事情,莫過於困了累了有家可歸;最最幸福的事情,那便是家中不僅只有你自己。而今,事情告一段落,雖然仍舊無法回到屬於他的家。但在這人間界,還是有一所暫時的歸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