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幕降臨,一道身影穿過密林,緩緩走出,行至一處斷崖,止住腳步。銀亮冰冷的月光,映照著足下望不到底的深淵,也映照著對面的懸崖峭壁。仰首望上去,好似直聳雲端。無盡無絕的水流彷彿從天而降,洶湧澎湃,不斷下墜。
唯有目力極好的,才能在激流地瀑布後面,看到這一處懸崖的名字。世上還無人能夠登至無生崖的頂端,亦沒有人知曉,在頂端之上,還有什麼。
有涯佇立良久,暗自嘗試催動內元。眼中突然閃過一絲凌厲,一掌打在身後樹幹。霎時驚起無數鳥兒飛上半空。他亦縱身而起,毫不猶豫地朝著對面無生崖衝去。利用深淵上盤旋不去的幾隻鳥兒,一連數個凌空翻身,已來到瀑布跟前。
他隨手接一捧清水,掌中凝成一支冰柱,飛速上下划動幾個來回兒。趁著激流中露出一個缺口的瞬間,閃身躥了進去。
有涯運起身法,穿過一片黑暗,眼前漸漸出現火光,前方越來越亮,他猛然駐足。
偌大的空地,幾十名著裝統一,手持武器,且一概看不到臉的守衛。有涯躲在角落,盯著空地對面的三條通路,觀察一番。摸清楚守衛巡邏的規律,順利避過對方,進入其中一條通路,又快速掃一眼周身,則一個不起眼兒的門,溜了進去。
只一瞬間,便又從內中出來,只是手上多了三樣飾物。而後,他更是像入自己家一般,大搖大擺地進入另一間屋子。
屋子裡沒有點燈,全靠透入的月光分辨一切。有涯堂而皇之地坐在一把椅子上,將手中東西擱在桌上,拿起其中一個二尺多長的一物,小心仔細地擦拭著。
不多時,房外有腳步聲,隨之是推門又關門地聲音。有涯垂首專心擦拭著手上的飾物,地上一道黑影距離自己越來越近,暗室裡忽來一道銀亮的寒光。
來者突然停步,一個低沉地聲音,“聽他們來報,閣裡不缺金不少銀,偏偏丟了賊都不會多看一眼的三樣東西,我就料到,是你來了。”
有涯緩緩抬首,看著來者,面上露出一抹笑容,“許久不見,別來無恙。”說罷,繼續垂首擦拭著手上飾物。
“死不了!”來者長袖一揮,“你曾說過,不會在人間界用到無舍,所以才丟給我幫你照看,如今怎麼改了主意?”
聞言,有涯停下手上動作,將飾物擱在一旁。抬首看著來者,目光中顯出幾許憂愁,悠悠問道,“還記得它於我的意義嗎?”
“一無所得,無不可舍。”來者說到此處,眼中露出驚疑,“能讓你再次拿起無舍……”他突然雙手攥成拳,厲聲問道,“你找到他了?!”
有涯置若罔聞,不緊不慢地拿過一支有蓮花底座的短棍,接著又拿起另一支帶有龍首暗釦的短棍。雙手同時用力,將兩者相連。繼而,拿起槍頭,扣入頂端。他一手握住槍桿,從末梢劃過,直至頂端。屋內莫名閃出一道金光,並伴隨著一聲龍吟。
“他在哪裡?!”來者等得不耐煩。
“你很想知道?”有涯挑眉看著來者,倏然一抬手,無生直指對方,“我身上!”
無盡黑暗的虛空中,出現一點光芒。光芒忽明忽暗,一下一下,有節奏地閃動著,照出一座偌大蓮臺。蓮臺約莫丈餘大小,由下至上,一共九層,遠看好似一朵盛開的大蓮花,在無邊無際的虛空中,任意漂浮。
在蓮臺的正中心,有一顆清澈透亮的光球,這便是黑暗虛空中唯一光芒的來源。
不多時,四周開始出現金光,起先是一點點,而後越來越多。這些金光好似被吸引一般,全部附著在光球上方,匯成另一個略小一些的球形。如是,兩球接連,整體看上去,像是個鍍金的葫蘆。
復又過了不知多久時候,那後落成的金球上突然開出兩道裂縫,皆不足寸長。裂縫漸漸闊寬,內中竟是一雙深褐色的眼瞳。如是,金葫蘆上生出一對兒水靈靈的眼睛,正轉動眼珠兒,四處望著。
看罷一片黑暗之後,這雙眼眸裡,終於映入了不同的事物。可那不過是一個若隱若現地虛影,每一次隱現都正好與閃動地光芒相反。眼睛盯著虛影看了許久,眼珠兒裡地明亮漸漸黯淡,慢慢地闔上,彷彿睡著了。
待到這雙眼睛再次睜開,內中亦充滿明亮地光芒。它看到無數點點金光,由四面八方衝過來,附著在略大的光球上。如是,光球相對的兩端,各自生出一支蓮藕似的手臂。兩隻肉乎乎的小手,緩緩抬起來,伸向前方,像是要去觸控那個再次出現的虛影。
然而,直至那虛影又一次消失不見,這雙新生出來的小手兒,也未能成功抓到對方。它眼睛向下,勉強瞄到大圓球,伸出一個指頭,小心翼翼地戳上去。看到光球隨之凹陷,它霎時瞪大眼睛,好奇地不停戳來戳去。
當這雙眼睛第三次睜開的時候,它看不到大光球了,取而代之的是,好像被擠壓過的形狀;第四次時,它看到被擠壓過的下方,多出一雙腿腳;第五次時,它可以聽到周圍有些虛無縹緲地聲音,亦能聽到虛影發出的聲音,但它無法辨別出,那代表著什麼;
在第六次睜開眼睛時,它生出一張口。於是,它學著虛影的樣子,一開一合,發出它聽不懂的聲音。看到那個虛影的眼睛睜大了,嘴角動了,它也學著讓嘴角上揚。這一次,它記得很清楚,虛影直到消失不見,都保持著那個表情。
當它第七次睜開雙目的時候,卻意外沒有看到金光落下來,身上亦沒再起任何變化。此刻,它已幾近一個嬰兒的形貌,一雙小手對著黑漆漆的虛空胡亂抓,兩隻小腳也四下亂踢蹬。許久看不到那個虛影,它發出如嬰兒般地啼哭。聲音洪亮,穿透虛空,引動一陣電閃雷鳴。不過,沒有一道敢打在它身上,似乎只為了對著哭聲表示不滿。
黑暗中,浮現點點金光,悠悠飄落,這一次,竟全部聚集在腰股與雙腿之間。它感受到一絲冰涼,頓時止住啼哭。一雙眼中還帶著些霧水,緊緊盯著那虛影每每出現的地方。可是,它等了很久很久,久到雙目霧水退去,久到眼中又一次盈滿水氣,虛影始終未出現。
如是,一聲比一聲響亮的啼哭,再次穿透虛空。對於一個嬰兒來說,似乎只有哭,能夠表達一切。它哭累就睡,醒來繼續,週而復始。一連不知哭了多少個睡去和醒來,它無師自通,能夠翻身,在偌大蓮臺上爬來爬去地繞圈兒。
後來,它手腳並用,嘗試起身。在無數次摔倒之後,第一次站起來的時候,那個久違的虛影終於出現在它眼前。它睜大眼睛,口中咿咿呀呀,擎著兩隻小手兒想要觸碰對方。
這一次,虛影遊弋著向蓮臺靠近,停駐在邊緣處,對立在中心的嬰兒伸出雙手。倏然,蓮臺四周縱橫交錯著無數道白光,像是有意阻隔兩者接觸。
它張著兩隻小手兒,發出清亮地笑聲,緩緩抬起一條腿,小身板子立即失衡似地前仰後跌。它驚慌地放下小腳丫,虛空中傳出一道堪比天塌地陷地響聲。而在它落足的地方,綻開出一朵金色蓮華,一閃即逝。它的身形也跟著長大一點兒,步子邁地更穩一點兒。
它一步又一步地踏出,從蹣跚到矯健。虛影始終伸著雙手,停在不遠處。只是在它每次跨出七步之後,便會換一個方向。它亦隨之轉動身形,繼續邁著步子。不知不覺,走過東南西北,回到最初的起點,蓮臺上站立著一名渾身上下光溜溜的少年。
少年偏著腦袋,看向仍舊沒有觸碰到的虛影,露出疑惑的表情。虛影衝著他雙手合十,輪廓漸漸淡化,若隱若現。他不由自主地擎手去撫摸,足下亦跟著跨出一步。豈料一腳踩空,身體急速下墜,只來得及看到虛影眉間,好似一尾金龍盤踞,之後就是兩眼一黑,生死不知。
與此同時,有涯感覺自己已經耗盡了畢生內元,全身虛脫,眼皮越來越沉。他立在床榻邊,勉強支撐著,看到無為胸口的妖封又一次緩緩浮現,略微鬆了口氣。他拿出鎮邪卷,企圖再一次強行去除無為身上的禁錮,驅除原本不該屬於他的一魂六魄。
可惜,心有餘而力不足。有涯連催動功法都做不到了,只能咬牙攥緊鎮邪卷,使勁兒晃動,有氣無力地言道,“喂!機不可失,你們趕緊出來再試一次!”話音甫落,當真有五道光芒躥出卷軸,於床榻上空盤旋片刻,一齊衝入無為胸口之中。
妖封彷彿被喚醒似的,閃爍著異彩。有涯目光緊緊盯著,眉頭深鎖,眼中神色由渙散轉為凌厲,暗自腹誹,“仍舊不行嗎?”才說完,五道光芒依次彈出,落在地上,變成五個嬰孩兒模樣。
“怎會這樣?!”有涯心中一陣驚愕,顧不得自身安危,強行催動最後的一點兒內元,在鎮邪捲上撫過。只見卷軸封鎖處,投出一道金光,依次照過,五個嬰孩兒便統統被收入卷中。
就在有涯才一轉身的時候,外面忽來一道黑影,眨眼衝進房內,手起掌落,一招擊中。他悶哼一聲,猝不及防地摔在榻上。
黑影此時亦靠近床榻,看一眼睡著的無為,連著被子就要把人扛走。有涯立即飛身上前,拼死阻攔,交手數招,他手上化出一杆銀槍。黑影后退數步,手裡提著一柄九環精鋼大刀。
屋子裡一陣噼哩啪啦地兵刃交擊聲,無為被耳邊的噪雜吵醒,緩緩睜開眼睛,尋聲望去,原來是兩個在相殺的,一槍一刀,頻頻交接,不時伴隨著火星兒四竄。他雙手暗自用力,撐在床榻,想要起身。可後背才抬起來一點兒,那邊一人被另外一個一腳踹中,摔到榻上,連帶著他也跟著倒回床榻。
眼見黑影縱刀劈過來,無為一手抓著有涯的右手,挑起銀槍,向對方刺去。他才剛甦醒,尚不能很好的控制身體,一招出去,徒有架勢。
但黑影卻是立即止住步子,往旁邊一躍,避開槍頭。目光盯著無為身上,眼神霎時變得犀利,二話不說,退出房間,三兩個起落,身形消失不見。
有涯長長鬆了一口氣,言道,“你醒得真及時。”說罷,轉首看向無為。忽地發現,對方一雙眼睛正茫然地盯著他,面色漸漸不善,冷言問他,“你是誰?”
難道又失憶了?!有涯身形一僵,暗自腹誹,“老天,別開玩笑啊!”按理來說,不應該啊?他連忙在腦海中把所有過程,詳細回憶一番,沒有發現任何操作不當的地方。又想起當初自在君甦醒時,可沒有失憶這一說兒。難道,會是無為本體的原因?還是那一魂六魄在作祟?
還沒等有涯明白情況,無為猛勁兒抬腿,向外一翻,便把壓著自己雙腿的重物甩了出去。繼而,隨手掀開被褥,正準備下床,肌膚與空氣一接觸,突然感受到全身一陣微涼。他急忙反手把被子蓋上,看一眼怔怔立在床邊的人,“喂!我衣服呢?!”
聞言,有涯回過神兒來,一心只顧著救無為,哪裡還記得準備衣服。他本想化出一身,但暗自運功數次,也未能提起一點兒內元來。他沉下一口氣,“晚些時候,給你準備一套。目前……”他頓了頓,覷對方一眼,“目前,你先躺被窩裡吧。”
無為隻手向上提了提被角,靠在床邊,不去看有涯,也不做任何言語。
良久的寂靜無聲。有涯猶豫再三,詢問無為:“你知道自己是誰嗎?”後者毫不猶豫地點點頭。他又問,“那你知道我是誰嗎?”
無為遲疑片刻,緩緩搖頭。見有涯身形明顯晃了晃,好似受到嚴重打擊。他抬首迎上對方目光,好奇地問道,“你是誰?”
“我……”有涯登時氣結,兩眼一黑,失去意識。
“糟了!玩兒大了!”無為暗自嘀咕一句,不等有涯摔到地上,他眼疾手快,抓住對方的手腕兒。後者身體後仰,砰地坐在床邊。
有涯被這一抓,竟是慘叫一聲,臉色瞬間煞白,腦子也清醒了幾分。他另一手掰著無為的右手,極力想要掙脫,焦急地言道,“放手!快放手啊!”
感受到手掌上異樣的黏稠,以及一縷淡淡的清香味道。無為順勢撫過脈搏,登時一臉震驚,脫口問道,“你的內元為何如此虛弱?!”也不待對方回答,他拉著有涯的手腕兒,使勁兒一拽,另一手不由分說地扯開對方袖子。
只見有涯手腕處,多條新舊交疊的傷疤,全在主要血脈的位置。其中最新的一道,因為無為沒輕沒重地一抓,已經滲出血來。
無為仔細數了數,一共八道傷口,腦中霎時想起,有涯當初所謂重鑄生身的其它條件。眼前視線漸漸模糊,但八道傷痕,仍舊清晰可見,“這就是你始終不肯透露的其它條件?為什麼?”他哽咽地問著,說完便緊緊咬著嘴角。可還是沒能忍住,一顆晶瑩的水珠兒,滑出眼眶,落了下去。
手腕上一瞬灼熱,有涯不禁倒吸一口氣,驚訝看著無為,“你……你沒失憶?!”他轉驚為喜,一手搭在無為肩頭,一邊搖晃著,一邊追問,“你真的沒失憶?!是不是?!”
無為並未抬首,只輕輕點點頭,眼角瞥見有涯一臉欣喜若狂地模樣。他心頭一瞬刺痛,萬分懊悔自己方才所為,一手環住對方腰身,低聲言語,“對不起,我不該騙你。”
有涯僵在當場,懷疑自己是不是出現什麼幻覺?他承認,起初確實被嚇到了,不過心中始終存有一絲懷疑。是以,當無為露出緊張神色,就更加篤定對方在佯裝失憶。但他簡直不敢置信,無為居然會主動道歉?!而且一臉愧疚之色?!
最新的傷口處,傳來一絲溫暖。有涯略微垂首,看到無為小心翼翼地舔過,又在上面落下一個吻,像是為安撫那道傷,別再給身主放血了。他不禁感受到自己面上有點兒發熱,另一手不由自主地摟著對方。
無為在抓住有涯手腕的時候,就察覺出一縷奇異的清香,不過很是微弱。此刻血液入喉,則更為明顯,他狐疑問道,“為什麼你的血液中會帶有淡淡的清香?”想起有涯曾說自己活了好幾萬年,繼續追問道,“莫非,你是什麼高貴物種?”
話雖作問句,心中卻已經開始推測起來,為什麼有涯的血液能夠重鑄生身,他到底會是什麼?無為轉念一想,既然如此,那自己身上現在,豈不是也流淌著有涯這種血液?他努力壓下,想要咬破手指,嘗上一嘗地衝動。
沒有聽到任何答案,反倒是等來有涯在他唇邊的一個吻。無為毫不猶豫地擁著對方回應,身形一軟,順勢躺下,連帶著把對方拽倒在自己身上。他眼中浮現幾許柔情,面上露出一個壞壞地笑容,在有涯耳邊輕聲問道,“你還有力氣嗎?要我幫忙嗎?”
有涯遲疑片刻,點了點頭,一派真誠模樣。無為不禁紅了臉,後悔得想咬掉自己舌頭。看在對方一手暫時形同虛設,只剩另一手撐著身子的特殊情況下。他緩緩伸出一隻手,扯開有涯腰間鑲金黑束帶,慢慢幫對方褪去衣衫。
饒是無為再怎麼沒臉沒皮,此刻亦明顯感覺自己臉紅到耳朵根了。偏偏後者從頭至尾,一動不動,一雙眼睛怔怔凝望著他地一舉一動。
“愛來不來!”無為惱羞成怒,面上紅彤彤。他氣鼓鼓地瞪著有涯,抬手去推對方,“起開,我要睡覺了!”手上有勢無力,自然推不動。後者抬手輕輕撫過他的臉龐,一陣溫熱傳過手掌,柔聲細語地哄著,“我錯了。我只是,尚未從救活你的欣喜中醒悟過來。”
這話無為相信,因為他亦完全沒想到,上蒼對他如此垂愛,竟然能夠在五大元靈缺一的情況下,重鑄生身,除了妖封仍舊在這副新身之外,沒有其它異狀。只不過,他才明瞭,有涯需要花費如此大的代價。
無為雙手環過有涯的後頸,在其唇邊咬下一口,倒也未敢使勁兒,輕聲問道,“現在醒了嗎?”後者眼中一亮,用行動代替言語來回答。他是真心實意地想要成全對方,相比曾經借身少師無為的時候,每每心中有一道難以逾越地障礙。
而今,這副生身,屬於他自己,體內亦流淌著有涯的血液。無為便再無顧忌,遵從內心真實的想法。他緊緊擁著對方,雙目半睜,不放過身上一絲一毫地變化。忽地,皺緊眉頭,嘴角滑出一聲低吟。
有涯俯視著懷裡的無為,明知故問,“疼嗎?”
“廢話!不然換你試試?”無為白了一眼那看似心疼,實則眼中含笑地有涯。可當對方真得放緩節奏,他反而有種熱火灼身,抓心撓肝地感覺,忍不住問了一句,“你想這樣磨蹭到天亮?”
“夜還很長,我確實不著急。”有涯說罷,一手托腮,目光灼灼地看著無為。
屋外月色正好,灑進房內,落在半張床榻上。照亮無為一雙清澈的眼眸,泛紅的面容,難得一見地害羞。雖然,他自己絕對會死不承認。
當真被涼了半天,無為身上不由自主地作出反應。有涯不再逗他,雙方皆拋開最後的理智,在彼此之間予取予求。一時間,笑聲伴隨著壓抑地,斷斷續續地低吟聲,陣陣迴盪在空氣中。
不過,也有幾聲例外。就比如此時,“別進來……出去……啊……疼……”這是無為。
“箭在弦上,你忍一下,放鬆一點兒。別叫得那麼悽慘,好像被人宰了似地!”這是有涯。
聞言,無為登時兩眼一黑,早將之前地一切動情,丟掉九霄雲外去了,心中暗自咒罵。直到身上沒那麼難受,直到疼痛被舒爽淹沒,直到終於結束,他不由得長長舒出一口氣,低語一句,“行了,完事。”
縱使有涯興致未盡,但內元嚴重匱乏,力不從心。他摟著無為,大被同宿,在這一刻開始,自身所承受地一切一切,都是值得的。
無為一覺睡到自然醒,床邊放著一套嶄新的衣衫。他一邊穿衣服,一邊來回踱步,特意在銅鏡跟前站定,看一眼身上的妖封,眼神一暗,“好好一副生身,可惜仍舊被蓋了章字!”他抬首瞪著銅鏡,咬牙切齒,“你還真是陰魂不散啊!”
無為穿戴整齊,走出房門,沐浴在午後的陽光下,清風徐徐吹過,不禁由衷感嘆一句,“能夠再次活過來,真是太好了。”他轉首看向一旁老樹,樹下石臺上盤膝坐著有涯。無需多想,定是在鞏固內元。
無為本不欲打擾,躡手躡腳地靠近。可還是被有涯察覺,睜眼瞧著他,“你醒了。”他忽地發現,對方眼中好像閃過一抹金色,但定睛細看,又沒有任何異樣,只當自己還未完全適應新身,導致眼花。
無為點點頭,順便舒展舒展筋骨,想起昨日醒來時候,遇到一個黑影偷襲。又是第一次見到有涯使用武器,還是一杆銀槍,他好奇地問道,“昨天那黑影是誰?你居然用了武器?!”
“我也不知道是誰。”有涯嘆道,“他莫名其妙得來,二話不說就動手,看到你醒來,轉頭就跑。”他調侃道,“這是被你嚇得吧?”
無為甩過去一個白眼兒,“我可沒有什麼仇家。”
“哈?”有涯忍俊不禁,提醒道,“御龍皇呢?還有它那一界的妖子妖孫們呢?”
無為一時語塞,想了想,解釋道,“首先呢,御龍皇不用刀。其次,我沒察覺出那黑影身上有妖氣。”他頓了頓問道,“你陪我去找御龍皇吧?”
“又找?!”有涯不得不驚愕,他沒想到,無為這麼快就作下決定。
無為點點頭,嘆息一聲,“我本以為捨身重鑄之後,這妖封會消失。可現在你也看到了,御龍皇的專屬蓋章還在我身上!毀了我好好一副新身!”說道最後,面上三分怒容。
“天下這麼大,去哪裡找?”有涯才說完,就被無為拉著拖回房裡。
無為拿出鎮邪卷,挑了挑眉頭,“你忘了嗎?這裡可是有三隻能夠排上檔次的小妖。”說罷,也不待有涯言語。他已經雙手摩擦一番,隨之隻手結印,照在鎮邪捲上。
可是,過去片刻,也不見卷軸有任何動靜。無為眉頭深鎖,變換一個手勢,再次砸上去。然而,卷軸依舊毫無反應。他擎起鎮邪卷,反反覆覆端詳著,“奇怪?!怎麼一隻也出不來了?”
有涯連忙從旁言道:“是不是因為你尚未完全適應新身?要不過一陣再說吧?”
“是嗎?”無為露出狐疑,隨即搖搖頭,“我再試一試!”
“再不出來,我不客氣了!”無為警告一句,雙手交疊,把卷軸當短棍,舞出不少花樣兒。
有涯數次嘗試勸說,忍了又忍,沒說話,只敢暗自腹誹,“別折騰了啊。”
終於,在無為胳膊都快折了的時候,有一物從鎮邪卷中滑出,一聲悶響,掉在床上。床榻上一個看模樣不足三週,渾身上下金燦燦的嬰孩兒。他動作一僵,不由得驚叫一聲,繼而連珠炮似地發問,“什麼情況?!你是哪個?!怎麼變得這麼小?!”
小嬰兒坐在榻上,仰著小腦袋,一雙金瞳瞥無為一眼,動了動嘴角,“我是鈺鑫,無為大尊者,你又發什麼瘋?!”
“鈺鑫?!”無為努力回想,明明沒對鎮邪卷做什麼呀?為什麼這小妖變成了小嬰兒形貌?單看那一副臭屁地模樣,外加不屑地語氣,又確實是鈺鑫無疑。他也懶得多做猜測,單刀直入,“告訴我,御龍皇在哪裡!”
鈺鑫甩過一個白眼兒,“你不會自己去找啊?!”他說著,兩隻肉乎乎地小手,擎在半空,“讓我進去,這破人間界,我千辛萬苦凝聚回來的妖力又在潰散!”說罷,極力想要起身,去抓鎮邪卷,奈何身體太小,完全不聽使喚。
無為亦看出鈺鑫現在的窘狀,拿著卷軸,有意無意地滑過對方小手兒,“你告訴我御龍皇在哪裡,我就讓你進去。”
“你死心吧!”鈺鑫索性放下雙手,“我不可能告訴你的,有本事你就看著我死去!”
“你?!”無為強壓下怒意,好言好語,“你放心,我找他,不為相殺。”
“哼!那是你根本打不過御龍皇!”鈺鑫毫不客氣地補一記嘴刀。
無為霎時黑著一張臉,“等死吧你!”此時,他手肘一麻,鎮邪卷脫手掉在榻上。
鈺鑫看準機會,嗖地鑽進去,只留下一句,“無為大尊者,你很快就會和御龍皇正式見面了!”
功虧一簣,毫無線索。無為抬首盯著有涯,“你故意的吧?!”後者腦袋搖得像只撥浪鼓,舉著雙手錶示,“我真的是不小心。”他癟了癟嘴角,露出個無奈地笑,“既然小妖不肯賣主,我們就自己去找吧。”
有涯自然沒意見,順手拿過一個竹筒,交在無為手中,“你這副生身不比從前,必須禁食五穀雜糧。如果可以,酒也戒了吧。”
“哈?!”無為頓時垮下臉,沒想到還有這一層利害關係,難怪從醒來,至今都沒覺得餓。他狐疑地開啟竹筒,瞧了瞧內中,昂首灌一口,品了品滋味兒,“是露?”後者點點頭,“這就是你以後的口糧。”
無為靜下心,能夠明顯感受到露水入喉,遊走周身,四肢百骸,通體舒暢。不禁憶起,當初在三乘界,曾好奇詢問自在君,為何只以朝露為食。而對方給的說法是,“修行”。師尊是刻意欺騙,還是不願透露實情?他心中不得不疑惑,“我師尊,亦是如此嗎?”話一出口,心生後悔。
見有涯遲疑著點點頭,無為全身一僵,又昂首灌下一口朝露。或許是因為一直堅信的師尊騙了他,或許是因為想到師尊身上亦流淌著有涯的血液。他心中總覺得一陣說不出地彆扭,一時忍不住,“你和我師尊感情很深?”畢竟都用自己的血來複活了,不深才怪吧?
聞言,有涯一瞬間愣住,繼而回過神兒來,一手攬過無為的肩頭,往自己懷裡帶了帶。後者順從地貼上去,雙手環住他的腰身,感受到平穩地起伏。
有涯淡淡言道,“感情分為很多種,愛是其中之一。”他見無為緩緩垂首,偷偷一樂,追問道,“莫非,你心中很介意?”
“嗯。”無為確實有些介意,雖然明知道這是不該有的想法,但還是選擇大方承認。他悶聲悶氣地言道,“若非有愛,那你也太過悲憫天下了。我師尊知道他身上流著你的血嗎?”
有涯搖搖頭,“大愛之於眾生,小愛已全部傾注在你心上。”又解釋道,“救他,實在是有不得已而為之地無奈。”
“你真是越來越會說話了。”無為調侃一句,沒再繼續追問。想來也能猜到,師尊修為幾近頂峰,八成是為了與各路妖魔鬼怪抗衡。再者說,誰讓自己晚遇到有涯好多年呢?不過,現在也來得及。他決定,從今以後,都要把對方留在身邊。
天下之大,若想找到御龍皇,談何容易?這是無為尋了個把月,卻仍舊毫無線索的感嘆。自從下山之後,一路上連個能夠修成人形的精怪妖異都沒見到,就更別說是那隻大妖了。他甚至懷疑,是不是所有妖類得到什麼風聲,全都躲起來了?
日上三竿,兩人在一處茶寮歇腳。無為正和有涯抱怨,找不到御龍皇。忽地,察覺風中一陣不尋常的氣息。他立即住聲,眼角小心翼翼地瞄向身後,暗自嘀咕,“果然是他們。”
“誰?”有涯順著無為目光望過去,不由得皺了眉頭。心中思忖,怎麼會遇到三乘界弟子?看這三個著裝打扮,想必修為已小有成就,不該在外歷練才是。
不遠處,一僧一道一儒生,三人疾步而來,也在茶寮坐下。喊過小夥計,點上一壺茶,三個饅頭。一邊相互斟茶,一邊放低聲音交談著。
這三人就在身後斜對桌,無為刻意一手托腮,擋住半張臉。他雖然不識得這三名弟子,但難保對方不會將他認出來。從三人著裝便能看出,應該皆是轉輪身。三門同出,莫非三乘界中出了什麼棘手事情?他心中生疑,有意偷聽三名弟子聊天。
“我就不明白了,不過是一隻妖類,長老們為何要派出六門所有弟子?”小道士語氣中帶有幾分不滿,“自從修到五門,我已經記不清多少年沒來人間界了。”
“阿彌陀佛。”小釋子道一句佛號,“為上者,自有其用意。”
“和尚說話,當真能把人氣死!”小道士甩釋子一個白眼兒,看向右邊,“書呆子,你來說!”
儒生飲一口茶,謹慎看一圈兒周身,不緊不慢地言道:“事情不簡單,我們此番要尋的可是御龍皇。”
御龍皇?!無為眼中一亮。三乘界派出六門弟子,是為到人間界找御龍皇?!那群長老難道已經確定,御龍皇藏匿在人間?可是,他們當年只會躲在三乘界最深處。而今師尊戰死,內部想必早已不比從前,又有誰能夠與之抗衡?竟然如此大張旗鼓地找那隻大妖?
小道士不屑一哼,“書呆子,你比我入門還晚,是怎麼知道御龍皇難對付?”
儒生回答,“我曾有幸看過卷宗,界主就是死於御龍皇掌下,連三乘界第一龍象亦同樣。”
“無為尊者?”小道士看一眼閉目念珠的小釋子,動了動嘴角,“和尚,依你看……”他還沒說完,就見小釋子一副置若罔聞地模樣,頓時惱火,催促道,“別唸了!走了,走了!趕在天黑之前與我師兄回合。”
無為隻手有一下沒一下地點著桌子,思慮再三,對有涯言道,“三乘界為什麼突然也在找御龍皇?莫非是研究出能夠戰勝那隻大妖的功法?”
“也許是吧。”有涯遲疑著言道。
無為聽出敷衍的意思,不禁轉首看了有涯一眼。見對方兩眼無神,盯著三名修者遠去的方向,明顯在深思著什麼。他抬起手在有涯面前揮一揮,成功引起對方注意,“都走沒影兒啦!你當初怎麼沒參與三乘界和妖界那場戰事?”
“連自在君都跪了,我為什麼要去給自己樹敵?”有涯一副理所當然,想了想補充道,“我與你師尊是私下交情。他身為界主,主動挑起戰事,我為何要去助紂為虐?”
聞言,無為提醒道,“喂喂喂!用詞過度了吧?”他狐疑看著有涯,“你這樣說,是為了撇清關係嗎?況且,在那之前,也是你救活了我師尊,不是嗎?”
“實不相瞞,我曾有過後悔。”有涯一聲嘆息,緩緩言道,“你大概不知道吧?最初,就是自在君率領三乘界一眾弟子,對妖界進行大肆屠殺。那一戰之後,妖界眾生靈陷入水深火熱。而自在君,穩定了他界主的位置,三乘界亦成為無數修行者嚮往之地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