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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itle: 折妖 Chapter 42 date: '2017-09-01' tags: ['ZHE-YAO'] draft: false summary:

  雖然結識時間加起來不過幾個時辰,無為能夠感覺出來,程子晉是個懂得玉韞珠藏的人。單就這以身為餌的行事,足以令他心生敬佩。他未隨著程子晉去府衙,而是走去昨日的一間客棧。

  若想知道昨晚發生的事情,是真是假,那麼只有來一尋三乘界弟子。無為剛走到客棧門口,就看到內中有兩名三乘界弟子,已經將店小二叫住,正在詢問著什麼。他小心翼翼走進去,找了個背向的位置坐下,側耳偷聽。

  一名儒生打扮的,對店小二問道:“你說他們今天一早就走了?”

  店小二使勁兒點點頭,又搖了搖頭,言道:“我也不確定他們到底是什麼時候走的。昨晚我起夜,看到那個背長劍的道士,從房頂略過。當時還以為是我自己眼花呢,今早再去客房,就見他們全都不在房裡了。”

  無為眼神兒一凜,那個道士當真半夜離開過客棧?此時,又聞那兩名弟子,低聲議論。

  儒生問道:“師兄,依你看,那六名師弟,現在情況如何?”

  僧者沉思片刻,“事情不太樂觀。昨晚斬妖劍的光芒一瞬即逝,今天又找不到他們六人蹤跡。我擔心,師弟們恐怕已經遭遇不測。”

  客棧裡進來一名道士,手上抓著一柄斷劍,直奔一僧一儒的那桌兒。他將東西放在桌上,忿忿地言道:“這是我在城外林子裡找到的,斬妖劍已經斷了。”不待兩人詢問,他繼續言道,“甭問了,師弟死得屍骨不全!已經被我就地安葬了。”

  斬妖劍?屍骨不全?無為暗自思慮,看來昨晚事情確實發生過,御龍皇打死那個小道士,又把我打暈。但是,我為什麼醒來在程府?他腦中靈光一閃,不敢置信,莫非是御龍皇把我扛去程府的?!那傢伙竟然知道我住程府,難道一直都在暗中窺視著我?!無為想到此處,不禁打個寒顫。

  僧者道一句佛號,嘆息道:“唉,不知另外幾名師弟,現在情況如何了。”

  那道士一手攥拳,“師兄,我剛才沒說清楚。我葬地不僅僅是我道乘的師弟,是咱們三乘界的六名師弟!”

  此話一出,另外兩人面色霎時變白,不確定地追問道:“他們……他們都死了?!”道士緩緩點點頭,“本以為只是我師弟慘遭毒手,但我繼續行進,便又看到一名佛乘的弟子,而後仔細找找,一共六人,皆是死狀悽慘,屍骨不全。我走了一路,埋了一路,直到出了林子。”

  六個都死了?!聞這三名弟子,將懷疑物件指向御龍皇,推測是御龍皇有意分散六人,逐個兒殺死。無為心中驚愕,忽地想起來,在那小道士死了之後,就被打暈了過去。若說御龍皇是兇手,難道那大妖帶著我一路走,一路殺?!

  回到程府客房,無為從懷中拿出一張畫像,鋪在桌子上。這一張人像圖,是他請劉先生幫忙,畫得是御龍皇。劉先生的話,又一次浮現於腦海中。他當時也看出這兩幅畫有些相似之處,但劉先生篤定兩者是同一人。

  說起來,有涯前腳鬧失蹤,後腳就看到御龍皇對三乘界弟子進行屠殺。這時間上,也太過巧合了吧?無為開始懷疑,那小子到底是被妖捉走的,還是自願跟著走的?是不是故意在他面前演戲?!

  事已至此,讓無為不敢堅信兩者為一人的唯一理由,就是有涯失蹤之後,理應不知道他改去程府借住。除非,對方一直在暗中監視他的一舉一動。他不願繼續推測下去,也不想出去找了,索性收了畫像,倒在在床上睡大覺。

  事情又過去一日,程子晉發現無為似乎對找人沒那麼著急了,或者說根本不上心,連問都不問了。就連和他說話,也好像總是在神遊。

  “無為?”程子晉禮貌地喊回對方注意力。

  無為懶洋洋地回一句:“啊?什麼事情?”

  程子晉猶豫一瞬,出言道:“我想問,被妖狐採陽的人類,會死嗎?”他略微停頓,解釋道,“城裡有幾家受害的年輕公子,但至今沒傳出死人的訊息,所以心生好奇。”

  “原來如此。”無為看向程子晉。依照他的秉性,肯定不是隨口一問,話裡頭或許有其它深意。他言道,“這就要看狐妖的道行。比如說抓你的那隻,我那天與它匆匆照面兒,粗略估計,那隻大概有近萬年道行。若它不是存心要開殺,被採陽的人類,基本不會死。只需根據情況,進行調養,很快就能恢復自身陽氣。”

  程子晉瞭然地點點頭,追問道:“妖狐一世都需要靠採陽來修煉嗎?”

  聞言,無為猶豫再三,“通常來說,過九千年以上的狐妖早已不需要如此。除非,它正在經歷萬年的大劫。”他頓了頓,疑惑問道,“程公子好像對狐妖很感興趣?”

  程子晉尷尬地笑了笑,“凡人嘛,以前只能在話本上看到的故事,如今出現在自己身上,難免會對離奇的事情,生出一些莫名的念頭來。”

  無為直覺程子晉言語中透著說不明的古怪。思前想後,難道這小公子又要以自身去捉那狐妖?他斟酌片刻,婉轉提醒道:“恕我直言,妖與人天差地別,有些念頭,還是趁早打消得好。若它真的再來,我會幫你。”

  程子晉禮貌地道一聲多謝,可是太過禮貌了,連無為都發現,他似乎想那狐妖再來,但似乎又不想?

  雖然他不去找,也不追問,程府還是每天有人來告知,“今日無所獲。”無為每每聽到這句話,總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。他猛地一驚,程子晉之前提到狐妖的時候,好像頭顱出來的也是這種感覺?

  窗外有風灌入,吹動桌上的人像圖的一角。已經三天了,沒有有涯任何訊息,卻聽到連程府都在討論,外面有妖怪,專殺修行者。為此,程子晉還特地跑來告知無為,提醒他注意安全。

  無為見程子晉面上掩不住的愁容,不由自主地說出,“坊間傳得那隻妖怪,不是狐妖,是其它的妖類。”果然,他看到程子晉面上一怔,隨之明顯鬆了口氣。他心中陡然升起一絲糟糕地想法,程子晉似乎不是擔心百姓,而是再為那隻狐妖憂心!

  “聽無為話意,知道殺修行者的是什麼妖怪?”程子晉問道。

  無為轉首看一眼桌上的人像圖,良久才回答:“我不知道,但確實不是捉你的那隻狐妖。”

  送走了程子晉,無為心頭煩亂,兩者到底是不是同一人,已經摺磨了他好幾天。實言,他對有涯的懷疑也不是一天兩天。只不過,從來沒有確切的證據。直到有涯抖出和自在君的過往,便徹底打消了這種懷疑。

  而今,事情一連串發生,尤其是這相似的畫像。又察覺程子晉對狐妖生出擔憂之色,越發覺得有異。無為決定還是要直面這件事情,於是趁夜溜出程府,想要尋個三乘界弟子。

  因為妖怪四處殺人,城內人家,天一黑就關門閉戶。不過戌時,街上已經看不到人影了。無為走過好幾條街,終於發現一名儒生。這個時間還能夠在街上閒逛的,不是書呆子,就是三乘界弟子。

  無為很幸運,這儒生正是後者。此刻,儒生獨自一人,漸漸往城外走去。他便在身後小心翼翼地跟隨。

  忽然間,身後兩道殺氣逼近。無為敏銳發覺,是三乘界的修者,原來是故意布計,想要引御龍皇來。他身形一頓,暗中思量著,是轉身虛晃一招溜走呢?還是開門見山?

  就在此時,一道黑影略過。無為只聞身後轟然一聲巨響,轉身看去,一僧一道,已然倒地。

  兩具屍體,各自額頭有一滴血珠,一滴冒過後,又有一滴。繼而,兩具屍體同時發出‘嘶啦’一聲,碎地四分五裂。

  能夠一招秒掉兩名三乘界六門弟子的,無為心中不做他想。他不禁退後兩步,抬首凝視著不遠處的黑影,“是你吧?御龍皇。或者,你還有別的稱呼?比如……”他一字一頓地言道,“有涯!”

  對方逆著月色,龍首戰盔閃閃發光,立在那裡,並不做言語。

  “你這次怎麼不打我了?!”無為質問道,“是不是扛著我殺人不方便?!”對方毫無反應。他雙手一攤掌,“你可以現在就殺了我!然後繼續掃蕩三乘界外在弟子。”

  一時寂靜無聲,不知過了多久,遠處傳來打更聲,以及一個人地驚叫聲,“啊!死人啦!有死人啊!”這一詐唬,引動一陣此起彼伏地犬吠,有幾戶人家的大門悄悄拉開一個縫隙,裡面有人探頭探腦。

  無為沒有動,目光始終落在對方身上。

  後者也半晌沒動,直到長街盡頭,一眾人影快速移動過來。

  “你早已被三乘界逐出,與妖界並無私仇。既已重鑄生身,何必一心尋死?”

  聽聞久違的聲音,無為一臉震驚,登時僵在當場,“真的是你?!”他突然朝著對方邁出兩步,繼而又連忙退後,猛勁兒搖頭,“不對!不是你!這個感覺,一定不是你!”

  兩隊差役分兩路漸漸靠近,數支火把的光亮也越來越近。有人大聲喝道:“前面的賊人!束手就擒!”

  御龍皇沉聲言道:“你還不走?是準備留下來替我頂罪嗎?”但見無為一雙眼睛,目光灼灼盯著他,也不言語。他抬首看一眼逐漸逼近的火光,“別再管三乘界的事情!”

  “與你無關!”無為才擠出一句話,眼前已沒了御龍皇的蹤影。他忿忿言道,“我給你頂哪門子罪?!不跑是傻子!”又看了看長街兩頭成包圍勢的差役們,暗自嘀咕一句,“真是一群傻子!”

  無為縱身躍上房頂,眨眼躥離長街。甩開地上一眾差役,他放緩腳步。看來確實是御龍皇在屠殺三乘界弟子,也不知道是哪個腦袋不好的長老,下達這種損兵折將的命令。兩界之間的仇恨,怕是永遠也不會消弭了。若是不援手,三乘界還有誰能夠抵抗禦龍皇?他仰天長嘆一聲,“算了,反正我也抵擋不了。”

  程子晉在房外來回踱步,抬首看到無為回來,呆呆地問道:“你不在房裡?你剛從外面回來?”

  無為一路都在思忖,是以並未察覺程子晉來到。眼下被撞個正著,也懶得編理由,大方承認,隨即問道,“你怎麼還沒睡,來找我有事情嗎?”他忽然聞到一縷淡淡的芳香,霎時明白,原來這香氣是從程子晉身上來的!這麼說,那晚……

  程子晉言道:“我想,我也許知道你的朋友在哪裡。”

  一句話打斷無為的深思,追問道:“他在哪裡?”

  程子晉不答,反而說道,“我帶你去。”不待無為言語,他又道,“或者說是,你帶我去。”

  “你什麼意思?”無為皺眉。

  程子晉解釋道:“我推測你的朋友或許會在一個地方,但是我只記得方向,不知道路程。”

  沒有別的選擇,無為只好點頭同意。尋個沒人的院牆角落,把人帶出程府。

  程子晉看了看左右,擇一個方向,率先領路。

  無為狐疑看著程子晉,謹慎觀察著四周動靜。

  直到程子晉再次停步,“好了,當時的起點就在這裡。”說著,指向身旁宅院大門上的匾額。

  李府?難道是那個李公子?無為並沒問,他已經猜出幾分,也似乎明白了程子晉的意思。

  程子晉沿著宅院外,走向側門院牆一角,對無為言道,“你能帶我爬上屋脊嗎?那樣更容易些。”後者隻手抓過他,稍稍一縱身,便落在屋頂。他閉上雙眼,指出一個方向,“這邊。”

  “得罪了。”無為抱拳作揖,繼而把程子晉扛在肩頭,足下生風似地,沿著各家屋脊,來回穿梭。程子晉兩手抓著他的腰帶,時不時出言告知一個方向。

  這是程子晉想出的,唯一能夠摸到地方的辦法。因為第一次受到不小的驚嚇,又被直接扛在肩頭,一路狂奔。他當時只能盡力記住方向,記住沿途的一切。

  無為扛著程子晉,很快便出了城,沒走出多久,又拐進了山路,更甚爬上了半山腰。他越走越是疑惑,照這樣下去,豈不是要翻山越嶺了?!

  還真沒想錯,在程子晉的指引下。無為扛著對方,翻了一座山頭,心中已經開始嘀咕,“這小子是不是在耍我玩兒?”此時,肩頭上又說話了,“停!改為向東走。”

  聞言,他朝天翻個白眼兒,依照指示,向東而去。又奔出三五里路,月光下,依稀可見,遠處似乎有座房屋。無為倏然眼前一亮,足下加快步伐,看清楚房屋之後,整個人如遭雷擊。

  察覺無為全身一僵,程子晉使勁兒抬起腦袋,看到眼前一座破廟,從對方身上爬下來,俯身大口喘息,“就這裡了。”

  這見破廟,好不眼熟啊。無為一手推開廟門,看到內中牆邊一個偌大石臺,一張石桌,以及一支燃過的燭火。他腦中瞬間串聯起來所有事情,正欲向程子晉求證,但一想起來自己當時在這裡做什麼,又瞬間不想說話了。他走到桌前,一個響指,點燃燭火。

  程子晉被這樣神奇的仙術驚呆了,良久沒有動作。

  無為總感覺這是要揭底兒了。他翻身坐在石臺上,拍了拍旁邊,“折騰這麼久,你也坐下來休息一會兒吧。”

  “哦。”程子晉看了一眼石臺,舉步艱難地挪過去,小心翼翼地坐下,內心幾番掙扎,開口言道,“那晚我偽裝成李公子,被妖狐抓走,就是輾轉來到了此處。”他聲音有意放低,“沒想到,有兩人先到一步,在此地借宿。那妖狐發現我並非李公子,說是天意如此,將我送回李府門口。”

  果然沒猜錯,當時在外的就是狐妖和程子晉了。想起當時自己有意沒露臉兒,那麼程子晉應該不知道,其中一人……他猛然想起來,程子晉在看到有涯畫像時候,就露出異樣的神色,豈不是那會兒就猜到了?!

  無為眼前一黑,乾咳一聲,“聽你的意思,它沒對你出手?反而把你送回去了?”

  “嗯。”程子晉言道,“我是第二天晌午才看到,床架上椽一隻狐狸頭像。”他頓了頓,“後來就遇到了你。”

  狐妖帶程子晉趕那麼遠的路,就為來這裡?莫非這裡其實是狐妖的窩?!既然程子晉不是與狐妖竄謀的話,那畜生該不會真的抓著有涯採陽吧?!那小子自從放血之後,內元遲遲沒有恢復,根本不是狐妖的對手。

  無為越想約煩躁,在破廟裡走來走去,“你確定那狐妖會來嗎?”

  程子晉誠實地搖搖頭,“不過,我相信,他早晚會出現。”

  “你帶我來,是因為你想找到它!”無為篤定言道。

  程子晉彷彿被戳中痛處,臉色煞白,他咬著嘴角,緩緩點點頭,抬首問道,“你不是也想找一個答案嗎?”

  無為不答,反問道:“你為什麼要執著地找它?”

  程子晉道:“它是攪亂一方安寧的採陽大盜,擾地家父寢食難安,身為人子,有義務為父排憂解難。”

  好一個冠冕堂皇地理由。乍一聽,說得很真,無為實在是難以相信。或許程子晉在代替李公子的那一次,就並非為了捉住狐妖。而是,有自己的盤算。他端量著程子晉,“希望你是為父分憂,而非增愁。”

  “我看的出來,你不願相信那兩人其實是同一人。”程子晉不怕死的言道,“所以,你等在這裡,就會有答案了。”

  程子晉沒有說錯。無為在等一個結果,只要狐妖不是單獨回窩,只要能看到有涯。他還是願意相信,一切純屬巧合。可是,他也記得清清楚楚,方才質問御龍皇的時候,對方並未反駁。是預設,還是不屑?

  將近子時,外面月色明亮。無為抬手熄滅燭火,雙手抱頭,仰臥在石臺上。程子晉則抱膝坐在一角,不時望向窗外。破廟裡寂靜無聲,只有外面,偶爾傳出一兩聲蟲鳴鳥叫。

  突然間,無為嗖地從石臺上坐起來,一手捂住程子晉的口鼻,示意他噤聲,另一手指了指窗外,無聲地說道,“來了!”

  程子晉斜著眼角看過去,只見窗外莫名升起一陣濃霧,隨之一陣狂風,吹開廟門。一道黑光掠進來,直奔石臺。他不禁瞪大雙眼,怔怔注視著黑光。

  無為眼疾手快,一掌打向黑光。對方丟出一物,黑光離開石臺,彈出老遠,“哪路來得硬角兒?!”

  無為隻手接下,定睛一看,竟然是有涯!不過,看上去似乎還在昏迷中。他登時大怒,“妖孽!連他也敢動,你是自找死路!”

  黑光此時已經現出人形,匆匆瞥一眼石臺,狐疑一句:“怎麼還有一個人?!”眼見無為已經提棍招呼道面門了。他也沒時間仔細瞧,連忙抬手招架。

  茫然看著兩個模糊的身影,四處衝撞,飛來飛去,一下打碎了石桌,不時又敲碎石臺一角。 在程子晉觀來,神仙打架,也不外如此了。不過,這話還有後半句,“凡人遭殃”。所以他只能縮在石臺的最裡面,打起十二萬分精神,一邊注意著戰況,一邊兩頭兒躲閃,還不忘好心的把有涯也拉倒最裡面。

  不一會兒功夫,無為和狐妖已過手數百招,發覺對方身上明顯受了重傷。他上次交手時,就已心知肚明,自己不是狐妖的對手。雖然不太地道,但眼下機會難得,他是不會講什麼公平的,故意激起狐妖一次次催動內元。

  逮著狐妖傷勢發作的瞬間,無為毫不客氣地橫掄一棍,一招擊中,再進對方身前,補上一記雄勁地金剛拳,接一招蓮花掌。繼而,手上施無畏挽個棍花,向前一衝。

  妖狐連中數招,摔在地上,才撐起上半身,施無畏已經停在它眼前。

  “手下留情!”程子晉突然大叫一聲,連滾帶爬地擋在狐妖身前,“求你別殺他!”

  無為不禁皺了眉頭,“讓開!忘了我剛才和你說過什麼嗎?!”

  程子晉堅定地搖搖頭,懇求道:“無為,我求你放了它吧。他雖然是妖,但沒有殺人。”

  妖狐一臉驚訝,偏首瞧著程子晉的側顏,鼻端聞到一縷淡淡的芳香。他想起來了,這人原來是扮作李公子,被他從城裡扛來,欣賞了一場巫山雲雨的那個小公子。而後府衙便有了他的畫像,他去了程府,結果這小公子又出現在那裡,還心甘情願地被他擄走。

  無為猶豫再三,嘆息一聲,“我就猜到會是這樣!”他收回施無畏,杵在地上,“除非它保證,不再對凡人採陽!”

  “不可能!”妖狐不假思索地反駁。又對無為忿忿言道,“你明知道我深受重傷,不讓我採煉陽丹,鞏固內元。反正撐不過萬年劫也是死,乾脆你現在殺死我好了。”  

  “你以為我不敢嗎?!”無為單腳一踢,施無畏棍梢便順了出去,硬生生停在程子晉的面前。

  “我可以成全他!”程子晉堅定地言道,“此後,他只會從我身上採。”

  乍聞此言,妖狐眼神一暗,再次看向程子晉。活了近萬年,它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,但這種慈悲心氾濫的傻子,在人間界還是第一次見。這個人啊,到底該說他不知死活呢?還是該說他初生牛犢不畏狐?

  無為瞪大眼睛,不敢置信地盯著程子晉,“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?”

  程子晉先是使勁兒點點頭,突然轉首看向妖狐,傾身過去,在對方唇邊親了一口,“我願意有生之年,與你相好,我願意用自身助你採陽煉元,陪你渡過萬年大劫。答應我,別再對其他人類下手了好嗎?”

  妖狐腦中一片空白,這叫什麼事兒啊?!這個人絕對是個傻子!天下第一小傻子!但妖狐不傻,只是事情發生地太突然,他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。雖說妖與人相好的情況確實有,可往往都是悲劇一場,單就人生七大苦,也夠受得了。

  “你也許會死。”妖狐遲疑著提醒道。他想到凡人最怕的就是死去。

  程子晉面上一怔,緩緩綻開一個笑容,“我無怨無悔。”他轉首對無為言道,“他同意了,我會負責監督。請無為少俠,放過它吧。”

  事情發展成這樣,無為不瞎,自然看得懂。程子晉八成在第一次被妖狐帶走時,就已經動了情,所以才會在第二次的時候,不聲不響地跟著離開。可惜,當時情況不明,他倒是做了一回惡人。

  無為不做表示,對狐妖問道:“你被誰打傷的?”

  “三乘界的幾個雜毛老道,趁我在打坐時候,出手偷襲!”妖狐忿忿瞪了無為一眼,他可是看得出,眼前這位,雖然不像修者,但功法卻是出自三乘界的,就算不是正宗出身,也是掛鉤的偏門,自然沒好臉色。

  “活該!”無為狠狠甩個白眼兒,到石臺跟前,檢視有涯的狀況,發現只是睡過去了,他放鬆心絃,“你這狐妖,莫非一直帶著他?!”

  妖狐一聳肩,“算我走了眼,他非凡身就罷了,身上居然還沒有什麼內元,真不知道怎麼還能活著。”

  “你好自為之。”無為瞥了狐妖一眼,俯身抱起有涯。

  “等等!”程子晉言道,“他還昏迷著,不如先安頓在程府吧。”

  無為停步轉身,驚疑看著天真的程子晉,“你選擇了它,還想回家?”

  程子晉點點頭,“既然選擇了,就有勇氣面對。我會說服父親,讓它留下。”他握著妖狐的手,“我已經在無為少俠面前為你作保,隨我回府好嗎?你在歷劫,外面很危險。”

  話雖然是問句,妖狐本想不著痕跡的抽回手,卻被程子晉抓得更緊。對上那一雙眼眸,他不知怎得,心頭一熱,“好。”待到他察覺,後悔到想咬掉舌頭的時候,已經被程子晉拉著,走出一段兒距離。

  “路途崎嶇,我帶著你走吧。”妖狐說罷,已經把人抱起來了。是的,他徹底放棄掙扎了。人世間,還願意相信妖有善惡之分的人類越來越少了。避免這個心地善良的小公子有朝一日死於非命,他決定留在對方身邊,為其守護。

  無為本想程子晉不過是一時慈悲心氾濫,說說而已,也許還沒等走到程府就後悔了。可他低估了對方,或者說是低估了愛情的力量。他眼睜睜看著,程子晉一路握著妖狐的手,邁程序府,在一眾家僕的注目下,步入正廳。

  “唉。”無為長嘆一聲,先把有涯送回房裡安頓好。看著外面仍舊燈火通明,想起凡人對妖異的態度,他實在是有些放心不下,悄悄走去正廳。

  程大人暴跳如雷,氣得在廳裡摔茶碗。程夫人坐在一旁,看著不孝子,早已是老淚縱橫。

  程子晉跪在地上,始終攥著妖狐的一隻手,彷彿這是就是他唯一的精神支撐。

  “既然你死不悔改!那就家法伺候!”程大人揚聲喊了一句,“來人啊,把他拖到門外,杖刑五十。”

  “啊!”程夫人驚呼一聲,噗通跪地,“不可以啊,老爺!不可以啊!兒子從小身子骨弱,哪裡受得住啊?!五十棍會打死他的啊!不可以啊,老爺!”

  程子晉敏銳察覺妖狐手腕抖了一下,他緊了緊手掌,低聲言道,“放心,沒事的。”

  都要捱打了,還叫沒事?!妖狐暗自腹誹一句,礙於程子晉面子,他不能言語。

  程大人見作勢要動刑了,這逆子居然還堅定不移,他更為震怒,“一百棍!你若挨不住,就扔後山喂狼。有幸沒死的話,此事我不再多做計較。”說罷,寬袖一甩,再也不去看地上的人。

  “多謝父親大人成全。”不知道自己能否挺過去,程子晉向二老叩了三個響頭,起身走到門外。他果斷將上衣褪去,光著膀子面向門內,看了看兩邊執棍的家丁,雙膝砰地一聲跪地,“來吧!”

  領頭兩人面色為難,“少爺,得罪了。”兩人一抱拳,隨之挑起兩根長棍,架住程子晉。

  程子晉雖是一個文生,骨子裡可堅韌得很。心知家丁不會下重手,才有意褪去衣衫。他自小讀書明理,對於做錯的事情,就要有承擔一切後果的勇氣。他願意受杖刑百棍,只望二老能夠消除心中怒氣,亦希望妖狐懂得他的良苦用心。

  長棍被掄向半空,飛速落在程子晉的身上,本來白皙的皮膚,登時浮現一道棍痕。妖狐目光盯著程子晉,長棍每一次落下,他就感覺自己的心好像被什麼東西紮了一下。疼得他皺了眉頭,不由得走過去,卻被程子晉一道眼神兒阻止,“站著別動!我頂得住。”

  妖狐便不再動,怔怔看著程子晉。單薄的身軀,滿是傷痕,他卻始終咬緊牙關,不肯叫出聲。漸漸地,他咬破了嘴角,漸漸地,全身開始不住地打顫,最後整個人全靠兩支架棍撐著身形。

  這樣下去,會打死人啊!無為在暗處看得心焦,小聲嘀咕,“這狐妖也是的,就不知道偷偷給程子晉加個氣罩嗎?”轉念一想,狐妖身上本就有傷,大概也是有心無力吧。

  俗話說,打在兒身,痛在娘心。程夫人眼眶紅中,看著走來走去的程大人,“你還不叫他們住手!真的想把兒子活活打死嗎!我就這一個孩兒,你讓我以後怎麼辦啊?!”

  “如此不孝!打死拉倒!就當沒生過!”程大人高聲怒道。忽地聽聞外頭沒了聲音,心裡咯噔一下子。

  “回老爺,杖刑百棍,執行完畢。少爺重傷昏過去,已經被那個人背去了別院。”

  程夫人兩眼一黑,身形不穩。被程大人兩手攔住,對家丁怒道:“還不快去請大夫來?!”

  程子晉在一陣暖意中醒來,看到一雙比人類略尖的雙耳。他摟著妖狐,下頜搭在對方肩頭,露出一個虛弱地笑容,輕聲問道,“你有名字嗎?”看到妖狐的後腦勺搖了搖,他嘆道,“希望人與妖能夠世世和睦共處。我給你一個名字——秦歡。”

  妖狐身形一僵,回首看向程子晉。倏然,唇邊傳來一抹溫熱,他亦嚐到一絲人血的味道。

  無為回到房裡,從懷中掏出人像圖,拿在手上,卻遲遲沒有展開,只是怔怔發呆。

  “無為?”有涯醒來就看見無為站在床邊,好似被施了定身術,一隻手上還拿著張紙。他喊了一聲,對方手上瞬間燃起火焰,紙張眨眼被燒成灰燼,飄落一地。

  有涯茫然看著無為,“你在給我燒紙錢嗎?”

  “哈?”無為莞爾一笑,俯身親了親有涯的嘴唇,“別胡說。”他翻身壓在對方身上,雙手開始不規矩起來,並且為自己找了一個站得住腳的理由,“我要檢查檢查,你有沒有被什麼妖道雜毛染指。”

  兩人在床榻上鬧騰了好半晌。無為停下動作,坐正身形,眼神兒犀利,彷彿檢視至寶似的,掃過有涯起伏紊亂地胸膛,目光漸漸移上對方的臉頰,滑到那雙令他沉醉的眼睛。

  “檢查完了?”有涯調侃著問道。

  “還沒有,中場休息。”無為一點都不臉紅地地說著,“現在是審問時間。那隻九尾大玄狐,抓你去哪兒了?你們都做了什麼?”

  有涯心裡偷偷一笑,故作一本正經,“供我吃,供我喝,還帶我四處看風景。”他說著,有意糾正道,“那可不是普通玄狐,它已經是天狐了。”

  “我知道!”無為語氣不悅,臉色黑了三分,斜了有涯一眼,“你倆挺逍遙咯?”

  有涯連忙搖搖頭,“沒有,我一直都在想你,想你是不是在到處找我?想你沒有我的懷抱,能睡著嗎?”

  無為不屑地冷哼一聲,“沒你佔半張床,我不知道睡得多舒服。”

  有涯眼中神色黯然了幾分,悶聲悶氣地問道:“真的?”

  “假的。”無為露出個自得地笑容,雙手按在有涯肩頭,表情霎時嚴肅起來,“其實,我真的很怕你被狐妖吃掉,畢竟吃下一個非凡身,它多少年都不用找凡人採陽。好在你的內元基本沒恢復,也算不幸中的萬幸了。”他雙肘一彎曲,讓自己更貼近有涯,低聲言道,“我再也不會把你丟下。”

  “這話是你說得,你可不許食言。”有涯睜大眼睛,話說得極快,生怕無為會推翻重說似地。他閃動著喜悅地光芒,雙手環在無為後腰,一個轉身,將其壓在榻上,笑吟吟地言道,“你可以繼續休息,下半場換我來。”說著,挑了挑眉頭。

  這話至於讓他如此激動嗎?無為莞爾一笑,衝有涯輕輕點點頭。當真緩緩閉上雙眼,放鬆神經,亦放大身上的所有感覺,配合著對方,享受著一切,偶爾發出斷斷續續地低吟聲。

  無為正在動情的關頭,雙目迷離,並未注意到有涯的眼神兒,更加不知道後者已然悄然聚起身上不多的內元,手掌覆在他的妖封之上。就在他又一次低吟出聲的時候,突然感覺一道微涼的什麼東西,由下身直竄入心口。

  無為不由自主地抓住有涯,眼神兒倏然一變,“你?!什麼東西?!我身……”話還未說完,便兩眼一黑,生死不知了。而他身上的妖封則有了離奇地變化,一會兒發出金光,一會兒又發出白光,此起彼落。昏暗的臥房,被兩種光芒映照,顯得詭異莫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