無為對這個疑惑並未細究,朝著有涯那一臉得意,砸個白眼兒過去,“你還敢……說……”本來興師問罪的口氣,到最後自己先沒了氣勢。因為他心中明瞭,無論有涯做過什麼,其實全都是為他做的。擁有這樣一份真摯的情誼,他感到無比榮幸。
無為心頭一熱,昂首貼上有涯的雙唇。
“咳咳!”
身後莫名來一聲咳嗽。嚇得無為全身一僵,不是因為擔心被誰撞見,而是驚訝對方居然無聲無息的出現,更甚不知道出現了多久,聽去了多少?!
妖主斜視著無為,忽略對方那一臉驚愕,開口調侃道:“我說你倆啊,差不多得了,黏黏乎乎地幹啥呀!”
無為不禁老臉一紅,說話都有點兒結巴了,“你……你是誰?不知道‘非禮勿視’嗎?”後者甩他一記眼刀,“你可不就是在‘非禮’御龍皇嗎?”聞言,他登時被噎地說不出話。
有涯連忙言道:“無為,他是妖界上主,摩赦帝,仲羿首羅。”
原來這才是妖界之主?!無為瞪大眼睛瞧著仲羿首羅,一身黑亮的戰甲在月色下閃閃發亮。實言,比起御龍皇來說,這位確實一看就知道是妖界出來的。他越看越是眼熟,腦中靈光一現。猛然想起來,當年大戰之時,這位也有參與。他偷偷覷一眼有涯,心中揣測,這個妖界之主,是不是比御龍皇還要厲害?
仲羿首羅冷眼瞥過無為,對有涯問道:“你的決定呢?”
有涯悄然握著無為的一隻手,“與我來時說得一樣,不會再改。”他阻止無為追問,頓了頓,言道,“事不宜遲,回去吧。”
“也不是特別著急。”仲羿首羅不緊不慢地言道,“你想想看,他既然只能委身那個小釋子,八成是功體未復原,到不了人間界。”
有涯點點頭,“你說得有道理。三乘界派出大批弟子找我的時候,我就猜測,那是他回去之後,下得第一道命令。”
無為在旁聽得不明所以,心生好奇。他悄悄扯了扯有涯的手,“困魔塔的那個小釋子是誰?你好像認識他?”
有涯望著無為,“你認不出他嗎?”
無為茫然地搖搖頭,“我只知道他會時常給我送去朝露,沒想到他最後會挺身而出,阻擋你。”
“他就是自在君!”仲羿首羅厲聲說出真相。隨之,招來有涯眼中一瞬寒光。
“啊!”無為瞪大眼睛,“怎麼可能?!他怎麼會是師……自在君。”他第一次將‘師尊’兩字省下,改成了‘自在君’。因為他突然想明白了,知道他需要以朝露為食的,除了有涯之外,就是唯有相同情況下的自在君瞭解。
所以,才會有那麼個小釋子出現,每次只給他送朝露。對方選擇提著食盒,是根本不想三乘界其它弟子察覺異狀,做個遮掩而已。無為腦中想起,那小釋子還曾說起自己的師尊,又追問他,是否會為師尊報仇?現在回憶起來,他只覺得一陣心寒。
緊緊握著有涯的手,一路盲目地跟著走。無為也不問目的地,反正從今往後,有涯去哪裡,他就去哪裡。也該是他儘可能,為對方做點兒什麼的時候了。
兩隻大妖一路未再言語,停步於一處斷崖。仲羿首羅披風一揮,率先躍出,衝向對面瀑布,進入懸崖峭壁。
無為昂首看去,一眼望不到頂。他好奇地問道:“莫非妖界在這瀑布和懸崖後面嗎?”
“可以這麼說。”有涯淡笑,解釋道,“人間並不適合妖界眾生靈生存,還好有這一處無生崖,與妖界最為接近。眾多生靈便暫居此處。”他說著,一手指向對面,“瀑布傾洩而下,能夠掩住妖氣,不至於被隱匿人間界的修者發現。你準備好與我進去了嗎?”
無為了然地點點頭,尚在暗自思考,以他的功體來說,能否成功躍過去?聽聞有涯詢問,他堅定地點點頭,一手拽了拽對方衣角,“裡面很多妖界生靈嗎?他們會不會撲上來吃了我?”
有涯哈哈一笑,“你不是天不怕,地不怕的嗎?怎麼這會兒,反倒有幾分退縮了?”
“我不想你難做。”無為一臉真誠,“如果他們容不下我怎麼辦?”
有涯無奈地搖搖頭,調侃道:“你想太多啦!”他一手攬著無為的後腰,“抓緊了,掉下去可是粉身碎骨喲。”
無為還沒做好準備,就發覺自己身形隨著一轉,眼前一尾金龍,帶他飛躍深淵,衝向無生崖。他不禁閉上眼睛,本以為定然會淋個透心兒涼。可直到周圍一片寧靜,他慢慢睜開眼睛,看到周圍的一切,以及抱臂不知等了多久的妖主。
仲羿首羅面上一愣,不悅地言道:“這麼久才進來,我還以為你們又被三乘界的捉回去了。既然沒事兒,我去休息了!你們自便!”他說完,甩手離去。
有涯向仲羿首羅的背影道謝,對方也不知道是否聽到,頭也不回地擺擺手,拐進其中一處通道。
無為打量著四周,這裡其實和外面的平常人家沒什麼差別,若是比起少師府之類的達官貴人之家,更是差了十萬八千里。這便是妖界眾生靈寄身人間界的地方,也是有涯生活過的地方。不過,好像並未看到其它的妖類?
待到無為回過神兒來,已經被有涯拉著七拐八繞,進入一間較為寬敞的臥房。他環視一圈兒,看過一樣樣擺設,忽地笑了一下,“你的房間,人味兒很足嘛。”猛然看到桌上擱著一個黑色的小卷軸,他心中鬆了口氣,“果然是你把它拿走了。”
“它其實是妖界之物。”有涯猶豫著言道,話裡透著心虛,畢竟是他騙著無為,一直帶著卷軸在身上,而且,也並非是拿來捉妖用的。他躊躇再三,考慮是否應該在此時告知對方,這卷軸的真正作用。
無為卻是想到了另一處去,想起來他所見到的鎮邪卷,想起來上面所記載的一切。他突然衝向有涯,直接將對方壓倒在榻上,厚著臉皮言道,“方才被你家沒眼色的妖主打斷了,現在夜深月明,我們繼續。”
其實這間房是安排給無為住的。但對方似乎更想和他一起睡?有涯決定,還是暫且不提這件事情好了。何況,他也確實需要一次機會。想來,明日一定會是極為與眾不同的一天。
清晨,日頭不疾不徐地爬上無生崖,將陽光灑向這一處妖異眾生,聚集之地。憩息在接近崖頂的鳥兒們,率先感受到溫暖的晨光,一個個由羽翼下抬起頭來,四下張望著,抖了抖翅膀,盤旋在高高的天空。一聲又一聲,此起彼伏地鳴叫,傳遍四面八方。
無為迷迷糊糊聽到鳥兒叫,特別好聽,像是自然形成的天籟之音。他略微抬了抬眼皮,仔細聆聽。原來不止鳥鳴,其中還合著一段兒有些熟悉的曲調。他猛然睜開眼睛,這個聲音分明是白螺!想起來,自己現在住進了大妖的家裡,他突然有一種小綿羊入了狼窩的感覺。再一想到昨夜之事,更加堅定這個想法。
不過,這就是妖界生靈們的日常嗎?怎麼如此安靜?甚至察覺不到妖氛。和外面滿世界蹦噠的妖異相比,竟是完全不同。身邊空空如也,無為徹底沒了睡意,一手撐著下巴,看著外面陽光正好。眼角忽地瞥見一團黑乎乎,他立即垂首,隨之,雙目越睜越大。
與此同時。本來十分幽靜的無生崖,傳出一縷驚天動地地嚎叫聲,嚇得鳥兒全部縮回崖上巢穴,不敢再出鳴叫。
仲羿首羅的臉色越來越黑,都快和身上的黑色戰甲一個程度了。他慢慢看一眼聲音來處,轉首望著有涯,語氣頗為不悅地問道:“他這是什麼毛病?!”
“我去看看。”有涯扯出個無奈地笑容,轉身就溜出仲羿首羅的屋子。
無為正立在一面能夠照出自己的圓盤跟前,一隻手上抓著一大把烏黑的頭髮,另一手在光溜溜的腦袋上摸來摸去。他不敢置信地看了許久,上下左右轉著腦袋,確認一個事實。
他禿了!他不僅僅是禿了,而且頭頂上還有一個莫名其妙的印記。看著是一順一逆的兩個圓形,內中佈滿亂七八糟的,縱橫交錯的,也不知是什麼文字。他又朝圓盤湊近些,努力辨認著頭頂的鬼畫符。腦中浮現一個模糊的畫面,一閃即逝。
有涯早已立在門外,一眼看到無為頭頂的封印。他眼神一凜,難怪屢次失敗,仍舊找不到原因。任誰都不會想到,封印會落在頭頂。而且之前一直被頭髮覆蓋,根本無法找到。
無為透過圓盤看到有涯,轉身奔過去,哭喪著臉,“為什麼我毫無徵兆的禿了?!”
聞言,有涯心中躊躇再三,是否趁機說明情況?
“我知道了!”無為一手拍在腦門兒上,“是因為我逆轉功法,現在被反噬了!”
有涯面上一驚,“你逆轉功法了?!”難怪無為功體恢復地那麼快!
無為點點頭,將回到三乘界受刑,以及在無極殿的事情,通通告知有涯。
“太好了!”有涯一臉歡喜。
“一點都不好!”無為氣鼓鼓地反駁。
“啊?”有涯狐疑看著無為,“你在三乘界的時候,不也是頂著光溜溜的腦袋嗎?”說著,還伸手在對方頭上摸了兩把。
無為抬手擋開,“所以才不好!”這會讓他想起三乘界,想起他傻了吧唧的過去。他一手指了指頭頂,滿臉寫著不高興,“還有啊,為什麼我腦袋頂上還有個蓋章?!這個不會也是你……”
“這個真不是我。”有涯連忙擺擺手,好言安慰道:“不過,你不用擔心,我晚些時候去問問仲羿,相信會有辦法。”他一手拍了怕無為的肩頭,“你做好準備了嗎?出去見見他們?”
無為想當然的以為,有涯指的無非是妖界的各種生靈。反正已經進門兒了,早晚要邁出這一步。他點點頭,跟在有涯身旁,走出房門。
看到外面的情況,頓時全身一僵,“你們……為什麼……都在這裡?”無為明確感覺到自己舌頭打結兒。
鈺鑫圍著無為轉了一圈兒,笑嘻嘻地調侃道:“你叫得像殺豬似的,我們過來看看熱鬧。”
無為被噎地說不出話。有涯那個鎮邪卷是妖界之物,也就難怪這小妖裡出外進好幾次。而他,才是無法撼動卷軸的那個。他正猶自走神兒,頭頂莫名劃過暖流。
“果然好光滑!”煜焱浮在半空,拍拍巴掌,“人間界管這個叫什麼來著?”他完全沒注意到無為黑著一張臉,努力思索著。忽聞耳邊一聲提醒,他眼前一亮,脫口而出,“禿驢!”隨即打一個響指,手上冒出一團火燄。
無為慢慢鬆開拳頭,除開妖的身份,不過是兩個孩子。既然是孩子,還有什麼值得計較呢?來來往往,內中幾番兜轉,又有誰能夠理清楚?他望著對面五隻小妖,嘴角上揚,露出一個真誠地笑容,“你們可以收留我嗎?”
五隻小妖面上皆是一驚,齊刷刷看著同樣一臉震驚的御龍皇。大家相視一笑,是對御龍皇的堅持,是對御龍皇的努力。
汩淼上前兩步,抬手一巴掌拍在無為肩頭,“歡迎回家。”
下一瞬,無為就感受到了五隻小妖的熱情,帶著他遊覽無生崖,這個及將成為他歸宿的地方。看著鈺鑫和煜焱激烈的爭論,聽著汩淼為他講述那些他曾經不知道,而今渴望瞭解的妖界之事。他驚訝的發現,雖是從未經歷,腦海中偶爾會躥出一幅幅若隱若現的畫面。
仲羿首羅不知何時來到,立在有涯身旁,望著遠處,“看他這禿頭的樣子,我就想起三乘界。”他沉著臉,瞥了有涯一眼,“什麼時候動手?!若是拖太久,我可不敢保證,會不會一戟戳上他脖子上的禿瓢兒!”
有涯無奈地笑了笑,“你應該學學他們,畢竟錯不在他。”
“那幾個都是從他身上出來的,相互有所牽引。”仲羿首羅毫不掩飾自己的不悅,“我始終對他做的事情,無法釋懷。”他頓了頓,拿出一物,“現在萬事具備,就等你這東風了。”
看清楚對方手上的飾物,有涯目中一亮。仲羿首羅拿的是一個骨函,此物乃是能夠喚醒無為的關鍵。既然骨函鑄煉成形,想必少師無為的功德圓滿了。那麼,如仲羿所言,一切只等他的一個決定。他思慮良久,“先解開頭頂封印,逼出不屬於他的六魄一魂;而後,使用骨函喚醒他。今夜進行!”
不到一天的時間,無為已經和五隻小妖打成一片。待到他恍然驚覺,已是日落月升之際。他敏銳地覺出,有涯似乎有些愁雲慘淡。好奇地追問幾句,對方確實笑言,“有喜事。”
愁眉苦臉的喜事?!無為是不信的。但有涯堅持不說,他也不再過多追問。直到將近子時,對方帶著他彎彎繞繞,走進一處佈置特別的石臺。那裡五隻小妖盤膝各坐一處,當中是他們的妖主,顯然已經等候多時。
無為跟著有涯走進當中,盤膝坐在仲羿首羅的左斜方。有涯則坐在他倆對面,正好拉成三角之勢。看了看周圍,五隻小妖似乎皆在閉目打坐。他覷了有涯一眼,這難道是要公開處刑嗎?後者彷彿明瞭他地忐忑,悠悠開口,說出三乘界與妖界宿仇的緣由。
版本自然是與無為在三乘界聽到的不同。但他沒有想到會是如此天差地別,其中千絲萬縷,窺探至癥結點,無非指向一個名字,“自在君”!
無為信嗎?他信!他相信有涯所說。但這並非盲從,而是他將自己在三乘界時的所有事情回想一番,將他曾經懵懂無知,說什麼信什麼的過去一點點翻出來,將那些乍看有理,實則解釋不通的地方,全部重新深思過。
又一次想起黑淵裡看到的一切,無為猶豫一瞬,對有涯吐出事情:“我在無極殿掉進黑淵的時候,撿到了真正的鎮邪卷。”他篤定陳述,“是你用自身龍血蓄養五骨八觀,為我重塑生身。而在久遠以前,也是你,用同樣方式,復活了自在君,給他一副生身。”對方並未作聲。
“可不是唄!”仲羿首羅忿忿言道,“結果那白眼狼轉身翻臉,直接帶著那幫不堪一擊的徒子徒孫,殺到妖界!最可惡的是,那傢伙故意將幾個凡人混在裡面!”
“原來你也有被騙的時候?”無為驚愕看著有涯,“你為什麼要救活自在君?當初又是誰殺了他?”
有涯先和仲羿相互遞個眼色,隨之看向無為,“妖界殊勝尊,少羽無畏。”
少羽無畏?!這個名字,我好像在哪裡聽過?無為皺著眉頭想了想,“那他在哪兒?為什麼當初沒有與你倆一起攻打三乘界?”既然能殺自在君一次,定然也能殺第二次吧?
有涯不由得搖首,勉強扯出個笑容,“他那會兒受自在君利用自己,沒殺我們已經是好的了。”頓了頓又道,“他很快就會回來了。你現在幫我們一個忙,逆轉你的功體。”
“哦。”無為答應一聲。滿腦子都是,少羽無畏是誰?為什麼不出手?忽地,他終於想起來了,是少師無為!那小子在迴歸生身的時候,曾經對著他喊了一句,“少羽無畏。”
此時,無為突然感覺頭頂上一陣冷熱交替,又麻又脹,好像有什麼東西竄上頭頂,橫衝直撞,急於破出。他暗自咬緊牙關,心知有涯和妖主,這是在幫他去除頭上的封印。他在不知不覺中,學著真氣走勢,本是為了抵住頭疼。卻發現,真氣竟然能夠與兩隻妖相融合?!
無為並不知道,坐在五個方位的小妖,也在同時在運功幫助他們。亦不知道,隨著頭上印記漸漸消失,他眉間的蓮華開到最勝,放出的光芒,將黑夜照成白晝。
感覺到周圍似乎突然大亮。無為不敢分神,頭頂的疼痛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,大量錯綜複雜的畫面湧入腦海。他看到一處好似仙境般的地方,看到了有涯,亦看到其身旁的妖主,還在兩者之間,看到一個與他長得一模一樣的面容。
只不過,對方一身白色戰甲,面如冠玉,帶著如沐春風的笑容。他聽到一個名字,“少羽無畏”,聽到無數生靈口中呼喚著一個稱號,“殊勝尊”。
無為的記憶一點點變得模糊,與之相映,關於少羽無畏的過往漸漸清晰的浮現在他腦海。那一處仙境遭到慘絕人寰地屠殺,為首的那道身影熟悉又陌生。
萬妖之血祭靈曜,殊勝之身葬雲霄。他心中再也抑制不住,仰天長嘯。
一聲過後,萬籟俱寂。良久,“這一劫,辛苦你們了。”一句話,感慨萬端。
就在此時,無生崖外一聲巨響,大地隨之震動不停。
無需多做思索,亦知曉外面來的定然是三乘界,只是不知道來了多少。
“終於等到這一刻!”仲羿首羅率先化出一杆黑色長戟,上面盤著一隻兇獸,張口好似要吞盡萬物。他一手撫過長戟,在兇獸的頭顱處輕輕一彈指,“但叫他們有來無回,有死無生!”他最後兩字說得尤其重。
有涯一聲長嘆,身形一轉,一襲金光閃閃的戰甲,手中一杆盤龍長|槍。他轉首看向一旁,那道穿著白色戰甲的身影。
世上本就不存無為,亦不再有少師無為。歲月流轉,最終全部歸於本相,妖界的殊勝尊,少羽無畏。
無畏才將甦醒,腦子裡還是有點兒渾沌。一些不該有的模糊意識,佔據腦海不肯消散。他使勁兒搖搖頭,雙掌一抬,凝聚妖力,兩手之間,化出一支亮閃閃的長棍。
這是他的武器,但似乎又不太像。無畏隻手撫過棍身,看到蓮華圖騰之上,刻有一排小字。他略微皺眉,輕笑一聲,“到底是老謀深算,連我這支無畏都不放過。”
話音甫落。無畏隻手攥住棍梢,用力一握,向外一拉。棍梢再無字跡,蓮華泛出白色光芒。
三者相視一眼,皆是神情凝重。他們誰都沒有提說,但誰的心裡都很清楚。
一個才剛剛甦醒,兩個已耗掉泰半妖元。身旁五隻小妖亦換上護身戰甲,各自手持武器。而在一眾妖的身後,是兩隻巨獸。
這就是他們在人間界的所有戰力,也是他們在人間界的最後一戰。
無生崖外的瀑布早已不再流動,是被強大的法力硬生生截斷,強行分撥到兩旁,露出原本遮蔽住的入口。
這小小結界,對於三乘界的三名聖者來說,實在是不夠看。不過,他們倒也不敢冒然衝入無生崖,只在對岸的斷崖便等待著,觀察著。
無生崖上,被定住一面偌大的八卦鏡。忽而順行,忽而逆轉。月光聚在鏡面,內中映出無生崖後的一草一木,所有妖異的一舉一動。
由於瀑布被斷,水流不再從深淵底下的暗道逆上,阻斷水流迴圈,導致水流全部匯聚在深谷之中。半晌之後,立在斷崖邊,已經可以看到下面水波盪漾,急速上漲。
“妖界那幾個,居然做起縮頭烏龜!”道者手上拂塵一甩,“既然如此,咱們進入!”
儒生兩眼一眯縫,捋一把山羊鬍,“老夫亦正有此意。”
“阿彌陀佛。”僧者止住念珠地動作,睜開眼看著對面無生崖,“一切聽從二位師兄指示。”
當有涯和仲羿聯手,逼出無畏的生身中自在君魂魄的時候,就已經料到,魂魄回身,對方鎖定位置,遲早會殺過來。但是,三乘界未免來的太快了些,快到不給他們絲毫調息內元的機會。
三聖者率領最上三門的百名弟子,浩浩蕩蕩進入無生崖。原本就不算寬敞的地方,顯得更為狹窄。
道者看著被三面圍住的一眾妖類,“原來你們這些異類,苟延殘喘在這種地方。這一次,定要把妖界徹底覆滅!”
“你這雜毛老道,一把年紀不在家裡吃香灰,倒是跑你爺爺這兒送死來了!”鈺鑫說罷,手上金劍嗖地戳在地上,化為一口金棺材。他打個響指,棺蓋半掩,“既然你如此有誠意,那就自己死進去吧。”
道者氣得吹鬍子瞪眼,“你這小妖,休得逞一時口舌之快!帶我拿下你的妖身,碎了你的魂魄,讓你永世不得超生!”他說罷,手上拂塵一甩,一道光芒衝向鈺鑫。
眼看即將打中,憑空多出一堵土牆,擋下道者招式。
鈺鑫看到是沙盾,嘿嘿一笑,“域垚,多謝啦!”回首看到域垚全身被堅硬的岩石裹住,雙膝上立著汩淼和楀森,一側肩頭上立著煜焱。
原來他們已經就位,只等他一個了。鈺鑫一手收回金棺,轉換為金劍,翻身躍上域垚的右側肩頭。
擱在平時,三妖是不會把這些三乘界弟子放在眼裡的。然而,現在是特殊情況,他們能不能贏,已經成為未知之數。這一戰,眾妖齊心,不問勝敗,只求生機。
有信心是好的,但只有信心是萬萬不夠的。面對三乘界最上三門,百名弟子的輪番攻擊,五隻小妖漸漸顯出力有未逮。域垚需要撐住另外四隻,動起來相對遲緩一些,身上被亂七八糟的法器,砸中好幾次。
而妖界三位上主的情況,比五隻小妖也好不到哪裡去。他們雖是各自拉住一名聖者,飽提妖元,與之抗衡,苦苦纏鬥。但另有很多弟子,手持法器,圍繞在旁,專門抓著可乘之機,暗中偷襲。
當五行陣被破,五隻小妖摔在地上的時候,代表著生機在一點點離他們遠去。有涯率先躍到五隻小妖身前,長|槍橫掃,擋開一圈兒弟子。轉首飛速交代一句,“我去開啟妖界通道,你們退出戰團,找機會帶走無畏和仲羿!”
五妖來不及細究,面面相覷,唯有照辦。選個不被注意的角落,且戰且退,等待機會。
有涯故意縮小戰團,拉向無生崖的最深處。感受到足下的波濤暗湧,他長|槍駐地,運起妖元,身形化為金龍,扶搖直上,將夜空撞出一道開口。頓時,有天光照耀著無生崖。
老道率先看出端倪,大喝一聲,“不好!快關閉那道通口!”另外兩名聖者亦發現情況有變,想不到對方竟然打開了妖界通道。連忙和著道者一起,催動元功,擲出法器,皆指向通口。其餘所有弟子也全部停手,各執法器,為三聖者助攻。
與此同時,五行妖力催上頂峰,極力阻擋三乘界。金龍忽地俯衝而下,身後一條無形的通路。道路兩旁,百妖齊聚,從天際的開口處,一直延續到無生崖。
“是百妖路!”無畏昂首看過去。如今只有退守一條路了嗎?
五隻小妖靠近彼此,一齊雙手合十,周身散發著五種光芒,映照天地。
下一瞬,一隻五色麒麟,足踏祥雲,立在百妖路口。它口吐薄霧,叼著無畏,甩在背上。
有涯攔在眾妖之前,頭也不回地言道,“快走!”
“你又不主殺,站那麼靠前做什麼?!”仲羿首羅怒吼著,一手撥開有涯,將其向後推了一把,“你們先走!”
“別再逞強!”有涯手腕一翻,抓著仲羿首羅,使勁兒向後一拋。後者便被甩出老遠,恰巧落在麒麟背上。
有涯倒提長|槍,地面突然一道水柱衝上半空。隨之,一道道水柱噴出,形成一面水牆,隔斷雙方。
仲羿首羅一個翻身坐起來,還要跳下去。被無畏一把抓住手腕,“先走!他不會有事!”說罷,一手拍了拍麒麟的腦袋。
五色麒麟撒開四蹄,藉著百妖路上綿延不絕的妖力,一路奔上天際。距離無生崖越來越遠,無畏怔怔盯著地上,捕捉著那一抹金色,雙手不由自主地越攥越緊。
“啊!”仲羿首羅終於忍不住,痛呼一聲,瞪著無畏,“還不放手?!我現在想下去也不可能了!”他一邊向無生崖張望,一邊焦急地念叨,“怎麼還不上來?!”
百妖路在他們進入妖界入口的時候就已經消失了,有涯若想上來,就必須再次化為龍形。但是,他身上的內元,還能夠撐到他回來嗎?
突然間,地面傳上來一聲龍吟。隨即,一道金光直衝而上。無畏凝目看清楚,是一尾金龍。他心中霎時鬆了一口氣。金龍在他面前掠過,尚未等化作人形,已經砰然摔了下來。
“御龍!”仲羿立即奔過去,抱起御龍皇。頭也不回的丟下一句,“你才回來,好好看看妖界,認識認識你的家!免得以後出事,又做了白眼兒狼!”
無畏慢慢垂下手臂,抬首看著湛藍的天空,緩緩起身。看了看其餘的五個,“你們也去休息吧。”他漫無目的地走著,四下瞭望。
綠草清新,鳥語花香。只是除了他們三位上主,以及從他身上出來的五隻小妖之外,再也不見一個生靈。他停步在一座巨大的石像跟前,昂首望上去。
這石像雙手上舉,足下生根,像是在努力撐住妖界的一片天地。無畏一手撫過石像的腳背,腦海中浮現出久遠前的情景。
自在君率領大批三乘界弟子攻入,屠殺妖界生靈無數,又使用靈曜將整個妖界罩住。
妖界生靈被困許久,相繼死去,且無法再生。眾妖舉行一場自戮,血染靈曜。
為此,妖界幾近崩塌。殊勝尊作為妖界生主,在送走御龍皇和摩赦帝之後,將自己石化,並留下主魂一魄。之後,他便陷入無盡的沉眠。
而今,少羽無畏回來了。他凝望著仲羿離去的方向,忽地搖首苦笑一聲。繼而,縱身躍上半空,一掌覆在石像心口,暗自催動妖元。只見石像漸漸碎裂,倏然崩塌,兩道光芒,竄入他的心口。
表面平靜的妖界,實際上有些清泠。當然,這不是說外在。回到妖界就是回到家,五隻小妖很快又生龍活虎起來,沒事兒就聚在一處嬉戲,其實非常熱鬧。
但少羽無畏還是感受到一種說不明的情緒,似乎總覺得身邊兒少了點兒什麼?大概是因為時常看到這五隻在鬧騰,有些疲憊吧。他是這樣告訴自己的。
起初,這個說法還挺管用。可是,無畏發現,御龍和仲羿從他眼前經過。他那顆妖心就會莫名一揪,目光亦隨著他倆遠去。待到反應過來的時候,已經不由自主地伸出一隻手去。
每當這個時候,無畏便擎起左手,一巴掌狠狠拍在右手背上。然後,望著漸漸變紅的手背,怔怔出神兒。
為什麼呢?無畏不禁發出一個疑問。御龍的功體恢復顯著,但對他卻不似對仲羿那麼親近。這讓他很是不解。暗自反省了好幾次,到底哪裡惹到那尾金龍了?
直到他們三個坐在一處,無畏也沒有找到問題癥結點。他偶爾偷覷一眼御龍,欲言又止。
仲羿故意裝作不察,對無畏問道:“少羽,你想起來多少事情了?”
“啊?”無畏一臉茫然,“你指的是什麼?妖界的事情,我應該都記得吧?”說到最後,語氣中有點兒不確定。畢竟,他也感覺到自己有些時候,好像不太正常。腦海中偶爾會浮現一些,莫名其妙的畫面,或者是想起一些,八杆子搭不到一起的話語。